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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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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盛一年,冬。
牢里昏暗无比,唯一的小窗口中隐约可见几颗黯淡的天星。
宁言之低低咳嗽了几声,忽然开口说道:“定楠,母后过世前,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很多。”严定楠担忧他的身体,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问道:“王爷想知道什么?”
摇摇头,宁言之答道:“没什么。”
又是一阵寂静,只除了偶尔传来的、低低的咳嗽声。
“王爷。”严定楠眯眼看了看天色,忽然低声在他耳边说道:“臣带王爷离开。”
宁言之不抱希望地摇摇头,说道:“天牢即便是夜间也有人看管,出不去的。”
“能。”严定楠走近牢门,捏住门锁仔细看了看,而后他又捏了捏。
大约是到了生死关头,宁言之忽然有种相依为命的错觉,即便是看着自己一向不怎么待见的男妻,也多了些容忍,劝道:“这锁是……”
话音未落,那把看起来很结实的锁在严定楠手中断成了两半。
宁言之怔愣之下,才想起来他的男妻日日练剑,想来……内功也是不俗的。
严定楠转过身看见他怔愣的神情,也没管太多,将人抱进怀里悄无声息地逃了出去。
出了天牢,他飞快地四顾一周,选定了一个方向逃了出去。
宁言之自嘲地笑了笑,说道:“现在,你能说了吗?”
严定楠抿了抿唇,轻声道:“先皇极宠凤妃,连带着也喜欢三皇子,想废太子。被母后瞧了出来,才让兄长嫁给皇兄,让臣嫁给王爷。男子不能为后,虽说皇兄失去了皇位,好在还有一条命,留了个亲王。”
再后来三皇子为太子,前太子封地齐鲁,二皇子封地西北。
谁知未过几个月,就传来了先皇病重的消息,有了封地的皇子都急着回京城。
来了才知道是个局,大皇子宁业之离京城近,已经被软禁,二皇子宁言之也被抓。
宁言之抬头看着夜色,心底失望又难过,千般滋味涌上心头,令他分不清楚。
而后他的目光转到了严定楠身上,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定楠,我还未曾见你笑过。”
严定楠一向极听他的话,当即低头,不甚熟悉地露出一个笑来。
宁言之喃喃地说道:“你不必瞒着我的,我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是母后说的。”严定楠一边往前跑,一边说道:“母后说,宁愿你们兄弟恨她,也不愿你们受伤。”
“母后一向聪慧。”宁言之也不问他去哪,如今他已不是亲王,而是被人通缉的阶下囚,弑父杀兄,意图篡位。
走到哪都是一个死。
可他宁愿死在这宫城外。
高楼厚墙,尽显威仪华贵,可这华贵背后的肮脏,实在是让人不敢细瞧。
他只是稍稍一想,便心底发慌。
高官厚禄就那么重要?
黄袍加身的魅力就这么不可抵挡?
他想不通,也不愿意去想。
已经出来一刻钟了,严定楠着急地抬头看了看天色,他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之内若是不能逃出去,那就真的全盘皆输了。
他一边跑,一边对宁言之说道:“王爷,江南文家是母后的母家,您不必怀疑,也不要记恨母后了。还有,武将之中有几位是臣的旧识,名单就在书房的砚台下压着。”
宁言之微微眯眼,不想打断他。
京城太大了。
逃不出去的。
他看着他的男妻,恍惚间竟然觉得天幕倾颓,星河欲坠。
满目虚晃之下,只有一个真实的人。
他以往不屑一顾的人。
“等会儿出了京城,到一片林子里的时候,您只管往西跑,会有人来接应。”严定楠微微喘息着,继续说道:“他会送您回西北,西北的将领都愿意追随您,届时您以西北为据,联系江南文家,会有人助您登上帝位。”
他忍不住想问:你怎么不早说呢?
然后他又想到:哦,那时我太自负又对他疑心深重,即便说了,我先怀疑的也是他。
母后为他安排了这么好的男妻,他怎么现在才看见呢?
快两刻钟了,严定楠已经看见了城门。
饶是他内力深厚,带了一个人,也撑不住多久。
“只是有一点,您千万记得。”严定楠说道:“没有十足把握,万万不可与曹家为敌。”
眼见就要出城门了,背后却有了火光。
严定楠匆匆回头,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宁言之咳嗽了声,说道:“今天是行刑前最后一天,自然会看守得稍严些。”
严定楠不再说话,提了提速度,跑得又快了几分。
“定楠。”宁言之说道:“宁家的江山我不想要了,浑身罪孽满手是血,得来了又有什么意思。”
想来,大哥死前和他想的也是一样的。。
他恍恍惚惚地瞧了瞧严定楠,说道:“你该笑一笑的,笑起来好看。”
“我不想让你死。”严定楠红了眼眶,答非所问地说道:“母后说,你和大皇兄若无一人做皇帝,我们都会死的。”
死便死了。宁言之想道:是生是死有什么区别。
这江山是姓宁还是姓曹,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可是严定楠拼力为他创出一线生机,最后的时光,他怎么也不愿意伤了严定楠的心,便顺着他的意思说道:“不会死的。”
他低下头,两年前熟悉至极的场景在如今却是陌生无比,面目全非。
前所未有的茫然涌上他的心间,他又喃喃道:“不会死的。”
一滴水落在了他的额头上,他以为严定楠哭了,刚想笑一笑,安慰安慰他,凝神一瞧,却是一滴汗。
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汗。
冰凉冰凉。
身后的火光愈发大了,隐隐还有喧嚣传来,刀剑上反射的光亮一闪即逝,像极了话本里说过的刀山火海。
严定楠低声问道:“王爷可还记得?进去之后一直往西走,快走!会有人来接应你的。”
“那你呢?”宁言之问道。
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严定楠愣了愣,才答道:“我去把追兵引开。等回了王府,我再笑给王爷看。”
他从未说过这么多的话,也从未应下这样的誓言。
就像宁言之极少主动过问他,也从未说过他笑起来好看一样。
生死之间奔波一场,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宁言之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有个人在他富贵时是他的男妻,在他落魄时陪他一起坐牢,如今还拼了命地给他寻一条生路。
铁石心肠也该捂化了吧?
严定楠转手将宁言之扔了出去,对方狼狈地向西跑,隐没在了丛林之中。
他的动作太快,快得来不及听宁言之说一声“好”。
捂着肚子停了片刻,直到他能模模糊糊地瞧见追兵时,才再次向前跑去。
额头上的冷汗细细密密的,不知是因为怕还是因为疼。风一吹,愈发阴寒的凉意便针扎一样刺在了骨子里,令人不堪忍受起来。
可他像是丝毫察觉不到一样,只管吊着官兵不远不近地跑。
远了怕人回头,察觉到宁言之的方向。近了怕对方察觉到他只有一个人。
即便内力耗尽,身体疲惫不堪,他也不肯停下,麻木地向前跑去。
待他快要被追上时,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了。
为首的是御林军统领,名叫李源颂。
离得近了,便能看出他只有一个人。
李源颂虽听说过他武艺高强,但眼见他只有一人,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便下令分出一半人手沿路回去搜人。
而后他问道:“王妃,你可知静王在何处?”
事到如今还在装,可他偏偏又不肯好好装,严定楠根本就不想搭理他,攒着力气继续跑。
听他的意思……王爷应该还没有被抓。
这就够了。
李源颂垂了垂眼,目光在明晃晃的火光下也不甚清晰,可他的动作却能让所有人看清楚,夹杂了内力的声音也能在嘈杂中清晰地传入周围追兵的耳朵里。
他说道:“二皇子弑父杀兄,谋害圣上,意图谋朝篡位。圣上念在兄弟一场,仍要查清楚才肯定罪。如今罪臣之妻在前,我等顾不得那么多,唯有尽力拿下乱臣贼子,换得大夏安康。”
冠冕堂皇的话说完,两个小兵带着被绑着的,昏迷的人跑了过来,说道:“统领,二皇子已经捉拿归案!”
严定楠听见这句话,惊慌地回了头。
李源颂瞧准时机抬手一挥,说道:“放箭!”
他知道即便严定楠内力耗尽,也不容易拿下。
所以便不留余地的,断了严定楠的最后一丝生机。
其实被箭矢刺穿的时候,严定楠并没有觉得很疼。
气息将绝的时候,他也不记得天空是不是灰白的,火把是不是失了颜色。
他甚至连冷也察觉不出来了。
他的全部心神都在想着一个念头——那不是王爷,王爷还活着。
这就够了。
哪怕他什么都没有了,连命都丢了。
也只求宁言之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