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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南国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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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容渺从长而沉痛的梦中醒来,一睁眼,赫然回到了自己的十五岁。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会重生,也不相信自己竟会重生,浑浑噩噩地愣怔了五六天,本该化作尘烟的往事在眼前真切地重现。
她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望见逝去的家人好生生的坐在对面谈天说地,母亲的手温暖柔软,父亲望着她的眼神带着心疼与宠溺,她鼻子酸酸的,常是呆望着他们,就默然流下泪来。
前世她跟他们都受过太多的苦,这一世她只想所有人平平安安。
午后,侍婢丹桂笑着将她唤起,脚步轻快地支起窗墉,将和暖的阳光放进熏有淡香的室内,“小姐,你再不起来,只怕梅公子便走了!”
前生他从湄洲书院回来,也是这个时候吧?他路上遭了水匪,来到她家时身穿污损了的旧裳,松柏般站在那里对她轻笑,“表妹别过来,我身上脏,太急于来拜见长辈们跟你,没能先梳洗一番,真是抱歉。”他哪里是没来得及梳洗?是根本身无分文,无衣可换。
碍于他的脸面,她假作不知,强笑着与他寒暄。别过脸去,却是心疼地泪流不止。……竟已是隔世之事!
她用锦被包裹住自己细柳条般的身子,懒懒地道:“不去了,你去跟阿娘说,我昨夜受了风,起不来。”
没一会儿,母亲刘氏就风一样地冲了进来,“渺儿,你怎么了?上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母亲如此惶急,她难免有些歉疚,为了避过与梅时雨的相遇,却累母亲担忧。“我没事,就是午觉睡得久,头昏昏的,想多躺一会儿。阿娘别担心,这会儿谁陪着客人?”
刘氏笑道:“没事便好。是你表哥回来了,他哪里算是客人?小时候他就长在咱们家,虽说如今你们表兄妹各自大了,不比小时候随便,但你们向来亲热,前些日子你不是还念叨着他么?听说你病了,你表哥也急得不行,恨不得立刻就奔来瞧你,被我拦住了。今儿他也不顺,路上出了点事,过两天安顿好了你们再见面吧,也不急于一时。”
傍晚,听说父亲练兵归来,她匆匆去往前院。冷不防一个人影从月洞门闪过,轻声唤她,“表妹。”
她回过头,对上梅时雨俊美如玉的面容。就是这张脸,迷得她晕头转向,亲手将自己的父亲推入深渊。就是这张脸,温柔又正义,生生夺了她的命。
生命的最终点,她就是望着这张脸,缓缓闭上眼睛,结束了自己屈辱的一生。
现在,他又出现了,依旧用那深情的眉眼凝望着她,“表妹,你好些了吗?”
她攥紧了衣袖,生怕自己忍不住抬手打得他眼歪嘴斜。这种感觉很怪异,对着一个最终会杀死你的人,却不能厉声痛骂,因为此时他还善良纯真,什么恶事都没做。
“好多了。”她退后一步,闪到丹桂身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福礼,“表哥怎会在此?”
“我……现暂住东厢……”他眸中波光麟麟,对她眨眨眼,希望她能明白,自己所言与所想不同。他分明是耐不住相思,拜见姨父之后,听说她即将过来请安,特地在此等她。
可让他失望的是,向来与他深有默契的表妹并没有露出娇羞的小女儿神态,她似乎根本没懂他的暗示,只是平静地说道,“表哥远来是客,缺什么少什么尽管说,不要拘束。我还有事,不耽搁表哥了。”
她竟这么淡然地走了?
梅时雨愣怔片刻,抿了抿嘴唇,急忙追上两步,一把扯住她的手,“表妹!”
他在她白腻的手背上用力捏了捏,然后将一个小巧的物件塞入她的掌心。一切发生得自然而迅速,他放开她,立在那里,依旧目光澄明,身姿如松。
似乎刚才那揪扯住闺中少女手腕的人并不是他!
容渺挑了挑眉,暗笑自己前生何其愚蠢!这人的本性其实从来不曾变过,是她自蒙双目,将他假想成一个完美无暇的君子。他能在一面对她百般撩拨,一面与曲玲珑暗通款曲,原来在此时,这秉性就已初露端倪。
不需摊开手去看,她也知道此时掌心里面是何物。那是他在湄洲节衣缩食买给她的一块玉,他贴身藏着才没被水匪劫去。那块玉陪伴了她半生,在她代嫁去北国之后,仍时时佩戴在身边。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前生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他亲吻她的面颊,用好听的嗓音在她耳畔呢喃,“表妹,我看到这块玉时就想到了你,那么洁净无暇,那么莹润可爱,因此当时情况那般凶险,我也拼死将它护住。你等我,待我功成名就、平步青云,我就向姨母姨父秉明、娶你为妻!”
因知道他的条件是多么捉襟见肘,所以格外珍惜他的这份心意。前生她感动至极,涕泪交流,将一颗心完完全全地给了他,就这么等了他一辈子,信了他一辈子!
她扬起手腕,晃了晃手中之物,“表哥这是做什么?我们已不是小孩子了,私相授受,只怕不妥,表哥最是知礼,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呢?”
他明显地表情一僵,勉强笑道:“表妹说笑了,不过是愚兄去湄洲给表妹捎带的一件小玩意,搏表妹一笑罢了,哪能说是私相授受呢?倒是愚兄重见表妹太过欣喜,一时有些忘形,还请表妹不要怪罪。”
他端正地行了一礼,心中惊疑不定。表妹向来黏他,他不过走了半年,怎会生疏冷淡至此?前些日子他还接到过表妹私托人带来的信件,句句相思,字字深情,与眼前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大相径庭,难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让表妹改变了心意?
“哦,是这样啊。”她似乎这才放下心来,赏给他一个淡笑,“原来是表哥带回的礼物,这么说来,姐姐们也都有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表哥!”说完,她便转身离去,留给他一个十分陌生的背影。
他眯了眯眼,始终不能相信,这就是那个恋他如命的表妹。他心中不安,提步往院中走,他得叫人去打听打听,在他去湄洲的这半年,到底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