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与花》寂寞洛川东

5、如果的事

　　“你为什么不听听自己儿子的意见，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说要留下来，为了你。”

　　从那天起晓磊果然消停了很多，没有再旷课，偶尔趴在桌上打个盹。很快地，外婆出院了。后来传说中的朱阿姨也出现了。朱阿姨比照片上看起来要逊色些，毕竟在国外生活不易。不过她的眼睛还是很漂亮，晓磊这点和她像极了。
　　人有时是很奇怪的动物。不能见面的时候，晓磊会固定和妈妈通电话。现在见了面，晓磊反而很沉默。朱阿姨见到吕薇薇的妈妈也没有老同学那种热络。妈妈说朱阿姨变了，变得更固执了。这句话隐隐让吕薇薇担心，因为她知道朱阿姨这次回来不仅仅是探亲，她想直接把晓磊出国的事情一并办好。但是晓磊说过他不想出去，至少现在不想。
　　吕薇薇觉得还是抽时间和晓磊长谈一次。尤其是在一个暖暖的下午，她读完晓磊的作文，更坚定了这个想法。窗外，朱晓磊正在和几个同学嬉笑，青春在他们身上异乎寻常地热闹。

　　但是这次长谈还没有来得及实施，朱晓磊失踪了。
　　吕薇薇早上一开机就显示有个陌生的号码昨天一直呼她。打过去，原来是朱阿姨。朱阿姨很急，说因为出国的事，晓磊和她闹别扭，一整夜都没回来。吕薇薇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说伯母，你先别着急。我这就去找，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她给晓磊发了一通短信问他在哪儿，见短信速回。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到学校，找到几个平时和晓磊关系好的同学，问他们晓磊经常去哪些地方。
　　学校附近的网吧台球室也一无所获。能够想到的地方越来越少，吕薇薇越来越不安。她给晓磊发短信说回个短信，好歹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傍晚，华灯初上，吕薇薇坐在街边长椅休息。家里、学校也没他的消息。吕薇薇又发一通短信告诉晓磊记得吃饭，不要赌气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她站起来打算继续，但实在不知该去哪里，于是漫无目的的在街上徘徊。
　　哪里举行庆典活动，在放焰火，两边树上挂满彩带，气球满天飞。还有一群小丑吹吹打打从吕薇薇身边穿过。一个小丑在她身边停下来，故意做出各种奇怪的姿势逗她开心。吕薇薇很勉强地笑了笑，想起朱晓磊扮成章鱼的可笑样子。她忽然伸手去摘小丑的面具，心存幻想地期待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但她还是失望了。面具底下一个女孩笑盈盈，冲她做鬼脸，然后戴上面具欢天喜地地走开了。
　　吕薇薇呆站着，任凭汹涌的人潮推来搡去。当喧闹过后，街上只留一片狼藉。吕薇薇慢慢蹲下来，泪水决堤而出。该不会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吧。吕薇薇抖抖索索地掏出手机写道混蛋，你在哪儿，快给我出来。
　　“怎么了，胃又不舒服？”
　　很熟悉的声音。回头看，晓磊穿着小丑服，右手托着面具，笑嘻嘻地看她。吕薇薇站起来扬手给他一巴掌。
　　“朱晓磊，以后你敢不回我短信试试！”

　　吕薇薇带朱晓磊到附近饭店吃饭，然后给朱阿姨挂了电话说晓磊找到了，叫她不要担心。但是朱阿姨还是执意要赶过来。晓磊闷头吃饭，吕薇薇问他要不要加菜也不吭声，显然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吕薇薇说你倒有理了。一天一夜都不回家，知道你妈妈有多担心。
　　“她以前不管我，现在也不要管我。”
　　吕薇薇觉得他真是个孩子。
　　“不管你，还能巴巴跑回来给你办签证。”
　　“我没想过要出国。她也从来不问我愿不愿意。”
　　“她这样做也是为你好。这么大岁数还在国外打工，你为什么不体谅她。”
　　“我是不是还要感谢她帮我找了一个日本爸爸。”
　　“一个人在国外生活不容易，有人照顾不好吗？”
　　“我可以照顾她。”
　　朱晓磊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决绝，吕薇薇一时无言以对。
　　两人都沉默，晓磊的妈妈赶来了。吕薇薇借口取餐，留给他们时间单独交流。不过小磊刚才的态度那么强硬，吕薇薇担心两人又要吵起来。
　　开始晓磊和妈妈还能心平气和的说话，后来渐渐起了争执。晓磊忽然抬头看吕薇薇，朱母也顺着视线扭头，一脸的惊诧。目光里的敌意让吕薇薇觉得如芒刺在背。

　　离开饭店，三人各怀心事。乘电梯的时候，朱母说提包拉在饭店了，让晓磊回去取。晓磊离开后，朱母关上电梯门。她郑重地说谢谢薇薇平时照顾晓磊，孩子不懂事，给她添麻烦了。吕薇薇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接着朱母脸色一变，说她为晓磊出国的事费尽心力，希望吕薇薇不要插手。吕薇薇说伯母大概误会了，说这件事最好听听晓磊自己的意见。
　　“他说要留下来，为了你。”
　　朱母面无表情的转过身。电梯门开了，人群涌进来，把吕薇薇挤到墙角。吕薇薇觉得窒息。

　　晚上，吕薇薇在床上辗转反侧，反复体味着朱母的话。当她看到桌子上那枚戒指，终于做了决定。吕薇薇给朱母写了一封信，确切的说是朱晓磊那篇作文，并附上戒指。

　　当又一个炎热的考季来临，朱晓磊正安静地坐在考场内。他看见窗外一棵梧桐长势正旺。郁郁葱葱的树冠在墙外投下片片光斑，打在吕薇薇的脸上。她和其他家长一样为里面的人暗暗祈祷，手上那枚红宝石戒指红得异常妖艳。

　　附：朱晓磊的作文
　　小的时候我常常惊讶于母亲的坚韧。星星还没落下，她已经起来做饭。然后给我洗漱，送我上学。晚上，我已经困得不行，妈妈还在做缝纫活儿。因为家里没有男人，连菜市场的肉贩都会欺负她，缺斤少两或者用不新鲜的肉打发她。但是妈妈很倔。有一次夜班回来，路上有飞车党抢包。妈妈抓着包不放，硬是被拖了几十米。飞车党没办法只好放手。
　　每每这种时候，我恨自己不能保护她。据说红宝石可以避邪祈福，我没有那么多钱，只能用压岁钱买一个红宝石粉的戒指送给妈妈。但是没多久，就丢了。
　　唉，她真是一个让人担忧的妈妈。于是我盼着自己赶快长大，盼着日子能够赶快过去。最好某天醒来，我已经十八岁。
　　但是为什么长大了，有些人没变有些人却变了。
　　后来妈妈丢下我出国，我曾经一度认为她心狠。然而在十八岁的夏天，我遇到自己人生中第一个重大抉择时——而且这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在困惑不安和患得患失中，我似乎真正理解当初母亲做出决定时的心情。我想无论最后我决定怎样，我都会努力幸福的生活，因为这世界上有爱我的和我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