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珠》照水红蕖

54、第 54 章

　　春去秋来，转眼又到桂雨飘香的时节。阿雪身孕渐重，此时却偏偏半刻也不肯闲住，只是跑前跑后地张罗，忙得不亦乐乎。八月十四，月亮快圆了。素来宁静沉寂的盐帮总堂张灯结彩起来，大大小小的江湖人物络绎不绝，赶了数百里路来到海宁，只为在八月十五这天，向主人道一声喜。
　　午后时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清秀少年出现在盐帮门口，似有些茫然地打量着披红挂彩的大门。虽然他手中并无拜贴，却立刻被迎客的门丁认了出来，一齐笑道：“这不是华山派的祝公子？为何这早晚才来？快请里面用茶。”祝聆涛愣了片刻，方道：“贵帮近日有喜事么？只不过，在下却是来找人的，实在打扰了。”
　　天空飘着微微的雨丝，庭前有几棵高大的桂树，祝聆涛站在树下，心中有些雀跃，又有些忐忑。就要见到阿雨了么？这几个月来，她过得可好？是不是也一样倍受相思煎熬？有萧逸君和阿雪照料，应该没有吃过太多苦吧？他有太多太多想问，但真正要说的，却只有那一句话。
　　细碎而欢快的脚步声忽然响起，远远只听那个魂萦梦牵的声音笑着奔向他，“来了来了！看这件喜服合不合身？”祝聆涛蓦然回首，眼前的女子，身着大红新娘礼服，眉梢眼角容光焕发，笑意还没来得及退去，翦水双瞳怔怔地看着祝聆涛，仿佛面对的是前世的故人。这样的阿雨，这样的美丽和娇羞，是祝聆涛从未见过的。阿雨，为何当初情最浓时，你也不曾有过这般欢喜？明日的新娘，原来是你么？
　　桂花点点飘下，染香了阿雨的鬓发，浓浓的如同桂花酱的甜香。还有小小的几朵在她面颊留连不去，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已将脸颊沾湿了。“师兄，不，哥哥……你……也是来喝喜酒的？”祝聆涛心如刀割——江湖上奔波数月，几经周折才找到姑妈，问明了阿雨的身世。可是，终究还是太迟了么？天意，为何总是这般弄人？
　　“阿雨，赫连楚……对你好么？”阿雨仍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唇边一丝藏不住的笑意却已淡淡浮起。祝聆涛心里满满的都是苦涩，物是人非，欲语却已无泪。“阿雨，你能有个好归宿，哥哥……哥哥也放心了。”短短的十余字，祝聆涛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阿雨勉强一笑，“哥哥……你来喝喜酒，我真的很开心。你也要快点给我找个好嫂嫂，一辈子都称心如意才好……”话音未落，已是泪飞如雨，两眼视线模糊，连祝聆涛转身离去的背影也看不清楚。少女的时代，就要过去了么？
　　良久，大红新衣已沾上了雨水，阿雨才黯然回身。却不觉吃了一惊，赫连楚竟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不知已看着她多久了。阿雨忽然觉得整颗心都柔和起来，含笑道：“刚才还以为……来找我的是你。看这件喜服合身么？”赫连楚一言不发，看着即将过门的妻子，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那个让你伤心的人，就是他么？原来，你们竟是因此而分开的。”阿雨心中微微一痛，忙勉强笑道：“他是我哥哥……来喝喜酒的。明日你可要替我好好招呼。”赫连楚竟显出些失落之色，摇头道：“不，他不是来喝喜酒的。而且，也绝不会是你的哥哥。”
　　阿雨的身子颤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只听赫连楚接着道：“华山派的人昨日便到了，我却没有看到他，想是今日才来的，也许根本不是同路。进了门不先见我，第一个找的人却是你，必是有天大的好消息要让你知道。”阿雨抖得越来越厉害，“不……不可能，他刚才……已经亲口承认了是我哥哥……”赫连楚摇了摇头，“他是骗你的。你穿着这身衣服出来，他岂有不明白？明日便是婚期，他必是想着来不及挽回，说出来只有让你徒增烦恼，嫁了人也不能安心。与其两个人都痛苦，还不如将真相从此隐瞒。我若是他，也会这么做的。”阿雨泪痕满脸，忍不住道：“那你……为何又要告诉我？”赫连楚凝目看着她，眼光既是温柔，又是沉重，“我不想让你留下终生遗憾。”
　　前院隐隐有笑声传来，一声声都是道贺。滴水檐下的红灯笼挂成长长一串，每盏都贴着一对双喜字，欢喜不尽。赫连楚缓缓道：“你若仍是想和他在一起，就只管离去。这里……我会收拾。盐帮的颜面，并不仰仗这些事情。更何况，一时的脸面，实在不能与一生的幸福相提并论。你……千万别勉强自己。”阿雨怔怔地听着他说，整个人像是呆住了一般。赫连楚默然半晌，又接着道：“我知道祝浩然一向将门地看得极重，但只要你愿意，我自有办法让慕容家认回你。或者，你也可以……与我结拜成兄妹……”声音暗涩，最后一句话竟说得有些艰难。话音刚落，阿雨忽然哭出声来，“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你以为……我真的没有猜到自己的身世么？”
　　听得此话，赫连楚终于有些吃惊，阿雨痴痴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前天，慕容家的人来送贺礼，我无意中听到两个老嬷嬷私下议论，说我……我的眉眼和过世的慕容大老爷几乎一模一样。我连忙细问之下，才终于知道阿雪当上慕容家的小姐是怎么一回事。那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可是……我不敢再想，也不愿再想，宁肯相信他就是我的哥哥。我这一辈子，都会把他当亲哥哥一样对待。而你……才是我要嫁的男人……”话音未落，已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中。赫连楚一言不发，只是拥紧了她，仿佛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
　　阿雨忽然害羞起来，红着脸道：“拜堂之前的三日，照规矩都不能见面的。你……不如先回去吧。反正……反正明日就……”嘴上说着，一边却只是握住赫连楚的手不放。

　　八月十七，钱塘江潮动地而来。祝聆涛独自立在六合塔顶，只见一条白线由远及近，刹那间潮头壁立，吼声如雷，震耳欲聋。去年今日，溜出姨父的寿筵，专为看潮而来，却无缘得见。而今年今日，祝聆涛忽然苦苦地一笑。今年的寿筵上，有新的盐帮帮主，还有他新婚的爱妻。只有自己，仍与从前一样。一年之前，尚未相识。一年之后，却已俩俩相忘于江湖。
　　身后传来极轻微的响动，有轻功高手踏上了塔顶。祝聆涛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却对上一张秀丽的鹅蛋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带笑瞧着他。祝聆涛忽然没来由地心中一痛，这眼光，为何又让他想起去年，双珠谷中那盈盈一笑？“你叫祝聆涛是不是？我叫慕容芳菲，刚才在林伯伯寿筵上和你说过话的。”慕容？原来如此，怪不得有三分神似。慕容芳菲笑得甜甜的，“你也是嫌寿筵上那帮老头子太气闷，这才溜出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