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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01 托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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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只有刺眼的白和耀目的红。雪和血交融,寒风裹挟着腥风,让手执短剑立在风雪里的少年禁不住连连打哆嗦,满眼的畏惧和不安,满脸的担忧和愤懑。
前方不远处,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一群江湖打扮的人正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子,厮杀不停。那个提剑的中年男子似受了重伤,招式滞缓,渐渐地还不过手来,肩上和腿上各被刺了一剑,鲜血喷溅,原本已经染做红色的雪地已经成了一滩血水,浸染了他灰褐色的衣袍下摆,说不出的狼狈。
“郁鸿!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你这个大魔头!终于恶有恶报!”
“杀了他!为我们师兄弟报仇!”
“偿命来!我们青城派要你血债血偿!”
咒骂声接连响起,被称作郁鸿的中年男子也被数把长剑逼得连连后退,踉踉跄跄站不稳,勉强躲过了不知道是哪个丢过去的暗器。
“爹!”雪地里的少年惊恐地大叫,拔腿就要跑过去。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的眼中满是悲痛,语气里却带上了几分严厉:“靖儿!不准过来!”
父子俩的交谈,引起了那群人的注意,其中的几个回头,恶狠狠地看向不过十岁左右的少年,提剑纵身向少年扑了过来。中年男子满脸震惊,随即招式便乱了,围攻他的人见此更是加快了招式,一步步逼近,中年男子纵然着急,却无法赶到儿子身边相救。
那少年却止住了脚步,蓦地从剑鞘里拔出短剑,横在身前严阵以待,眸中是不合年纪的凌厉和防备。
中年男子一面迎战,一面愤怒地大喊:“你们要报仇!尽管来杀我!为何要对一个孩子下手!”
“哼!斩草除根,以防后患!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能养出什么好儿子!说不定就是一头小恶狼,早晚成为江湖中的祸患!”一人说着,又是狠招使出,杀气腾腾。
少年自然敌不过四五个大人,转眼间短剑就被踢落在雪地里,小小的身子也被踩在了脚下,一个中年男子右脚踏在少年的悲伤,嘴角扯出狠毒的笑意:“果然是郁鸿的儿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杀意!你和你爹,都该死!”
脚下再用力,完全无视那只是个弱小的孩童。
一柄剑冲着少年的脊背刺去,中年男子见此大惊,狂吼着要过来,不防又挨了一剑,正是当胸刺穿,血溅数尺,身子也控制不住地往后摔倒。
少年侧着脸,看到父亲这般情形,倔强的眼神顿时被惊慌取代,一直忍着的眼泪在这一刻喷涌而出:“爹!爹!爹不要死啊……”
那落下的长剑,离少年的背只差寸许……
只听“叮”的一声,一团白影闪过,撞击在那柄长剑上,长剑被震得偏开,刺进了少年身边的雪地里。少年趁着那几个人呆愣的时候,翻身跃起,就往自己父亲身边跑去,刚跑出两步,便是一阵冷风挟着地上的积雪,纷纷扬扬地遮蔽了视线,此后便是一阵咒骂声响起——
“谁!来者何人!”
“糟了!莫非是郁鸿的手下?!”
“拦住他!”
“可恶!”
少年和中年男子转眼间消失在众人面前,留给他们的,只是山谷间积雪飘飞,许久不落,等到飘雪重归大地,已经失去了来者和那父子俩的身影。
山洞里,隐约的光亮让抱作一团的父子俩看清了来者的模样——他脱去了身上的狐裘盖在父子俩的身上,又扯去了蒙面的白帕,静静地望着他们。
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器宇不凡,可见年轻之时的英俊潇洒。那样明澈的眼神,毫无凶狠的杀意,只是静静地看着。
“是你?”郁鸿吃了一惊,并没有做出防备的姿态。他气息微弱,也没什么力气去防备了,目光里流露着几分讶异,“诸葛云野,你为何……咳咳!”
诸葛云野弯着腰,探身抓过他的手腕为他诊脉,眉宇间隐隐有忧色。放下他的手腕后,将目光移向了郁鸿怀中的小小少年。
“你……受伤太重,恐怕活不久了。”诸葛云野轻叹一声,“我来晚了……”
“不。”郁鸿一面轻轻拍打儿子的背部安慰他,一面对诸葛云野苦笑,“你肯出手救我这个大魔头,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诸葛云野摇了摇头:“我没想到他们这么固执,不但不原谅本已改邪归正的你,还要将你们父子赶尽杀绝……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们下手也太重了!”
郁鸿粗重地喘息了一会儿,面色更加惨白,吓得少年揪着他的衣衫,眼泪不停地往下掉。郁鸿看了看儿子,笑容愈发凄苦。
“这怪不得他们,是我自作孽不可活……为名为利,树敌太多,他们要寻仇,我只能认命……只,只是我后悔得太晚了,如今连累了孩子跟我受苦……还差点儿……咳咳!南靖这孩子,是我唯一的子嗣……我若早些退出江湖,也不至于……”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诸葛云野见他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便上前为他灌输真气续命,和少年一起扶着他靠着石壁坐下。
待有了些力气,郁鸿扭头看向儿子,轻声道:“靖儿,给诸葛庄主跪下。”
少年立即跪倒在诸葛云野面前,连叩三个响头,毕恭毕敬。
郁鸿勉强笑了,对满脸诧异的诸葛云野说道:“我这孩子不像我,他生来就善良,又听话孝顺……如今,我已经不能护他周全,可否……可否……”说着又是一阵咳嗽,噗的一口血吐了出来,吓得少年哀哀哭泣。
诸葛云野忙道:“你不必多说,我这次来,正是为了救你们父子俩,包你们周全……可惜没办法救治你。你这孩子我定会想办法保护他,你不必担心。至于此后,我想你的那些仇家即使知道是我救了这孩子,也会看在断情山庄的威名上不敢乱来。”
“那么……多谢了……”郁鸿疲惫地歪过头,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珠,轻声劝道,“乖,不要难过了……爹不在了,就跟诸葛庄主走吧……好好活着,别做坏事……听,听庄主的话……”
少年胡乱地应了几声,却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听得诸葛云野面色也悲伤不已,郁鸿更是泪水滑落脸庞,轻叹道:“作孽太多……都是报应啊……靖儿,一定要报答……报答庄主的恩情……好好活着……别,别为爹报什么仇……”
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
少年扑在他慢慢变冷的身子上,哭得伤心不已。
山谷两侧的山峰之顶还算平坦,尽管大雪覆盖,但骏马狂奔还不算危险。诸葛云野来的时候备了两匹马,眼下虽然都用得上,但一匹马的背上驮着的,却是郁鸿的尸身了。待那些人搜寻到山洞时,骏马已带着他们飞速离去。
郁鸿被葬在了一个只有诸葛云野和他的儿子郁南靖知道的地方。少年在父亲坟前默默垂泪许久,又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向诸葛云野磕头。
骏马将诸葛云野和少年带到断情山庄,纵然那些人已经知晓人是断情山庄的庄主救走的,却也无可奈何了。而那少年自从见到断情山庄的大门,终于安下心来,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危险了。
但迎接他的,却是他不敢妄想的温暖和感动。
诸葛云野站在大厅里,牵着他的手,面对他们面前站成一排的孩子,笑容温和。
比郁南靖大了几岁的男孩子,跟郁南靖年纪相仿的两个少年,和一个小小年纪就美貌非凡的小女孩儿,都好奇地打量着他。
小女孩儿咬着手指头,奶声奶气地问:“义父,这个哥哥是谁?”
诸葛云野低头对郁南靖微笑道:“他们都是我的孩子。”又对小女孩笑道:“乖香儿,他以后就是云香你的哥哥,也是云枫和云燚的哥哥,是云昊的弟弟。”
少年明白诸葛云野是打算将他长久地留在断情山庄了,喃喃地致谢:“南靖多谢庄主收留……”
“傻孩子。”诸葛云野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以后要叫我义父。”
少年吃了一惊,随即便是满脸的感动——他,不但有了落脚的地方,还能受到庄主的这般疼爱!望着那几个和善的男孩和女孩,他忍不住红了眼睛,连连点头。
“在断情山庄,你还可以叫做郁南靖,不过出门的话,记得你是断情山庄的少爷,别人问起,你就说自己叫……司马云隼如何?”
愣了愣,少年很快明白过来,这也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点头,露出了多日来不曾有过的淡淡笑容:“云隼谢过义父。”
自幼跟着父亲,被追杀的日子不知道有多久,颠沛流离,吃苦受伤,好歹父亲是疼爱他的,偏偏父亲也死去了,他没有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儿,也不用担心再被追杀,还有了……家人?
是的,家人,除了从没见过的母亲和已经逝去的父亲之外的……家人。
郁南靖这个名字和父亲的音容笑貌一起被他藏在心里,从此以后,他是断情山庄庄主诸葛云野的义子,司马云隼。
他极少享有安宁的少年时光,多了跟父亲给予的不同却同样温暖的关爱——他有一个善良的慈爱的义父,和陪他玩、照顾他,和他一起长大的哥哥、弟弟、妹妹。
他的人生,从黑暗走向了光明。
也许,他是不幸的,但,他也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