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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美人计(三) ...

  •   难得听回后宫艳史,刘昭仪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文明太皇太后欲家世贵宠,乃简熙二女俱入掖庭,时年十四。其一早卒。后有姿媚,偏见爱幸。”

      ……

      北魏朝堂中冯太后大权独揽,后宫里其侄女冯氏独宠六宫,然好景不长,冯氏因患病之故,被姑母冯太后遣出宫为尼。

      冯氏走后,她的一位姐妹入宫取代了她,并在冯太后的要求下被册立为皇后。

      几年后,冯氏病愈,被接回宫并封为左昭仪,宠冠六宫。

      冯氏娇妒,不念姐妹情,自以年长且入过宫廷,因此怠慢皇后,并进谗言百般构陷,致使皇后被废,只得出家为尼。

      在冯氏被册立为皇后的那年,孝文帝率兵南征。深宫寂寥,冯氏不愿独守空房,便与宫中执事高菩萨私通,开始只是暗中行事,其后竟明目张胆。因她执掌中宫威权甚重,故而无人敢揭穿……

      刘昭仪越听越兴奋,想借此事试探崔灵蕴的底线,便故意发问,和女师一唱一和,不遗余力地贬斥恶毒荒淫、愚蠢自私、失德失行的冯幽后。

      待女师讲到冯幽后逼迫新寡的彭城公主改嫁其弟,导致公主带童仆连夜出奔,找到孝文帝告发她蓄养男宠秽乱宫闱时,刘昭仪不禁抚掌称快,对公主的果敢和魄力大加赞扬。

      兰陵殿常夫人有所感触,也连声附和。

      三年前崔灵蕴入宫,她一手抱大的公主弃她而去,整日里围着阿姨转,与之同吃同住同行同止,常夫人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

      女师继续道:“帝乃明君,自不会信公主一面之词,遂将公主等人暂匿,继续征战。冯后知事败,惶恐忧惧,和其母亲商议用巫蛊术诅咒孝文帝,想在他驾崩后效仿姑母文明太后临朝。她们假借祈福之名,暗行巫术,日夜祈祷……”

      “孝文帝病重,真与巫术有关吗?”刘昭仪不假思索道。

      其他妃嫔也都好奇,竖起耳朵听女师讲解。

      崔灵蕴脸色微变,沉声打断道:“巫蛊之术,历朝历代都是大忌,岂可当堂议论?”

      女师慌忙请罪,刘昭仪也吓了一跳。

      “昭仪勿再打断,就请女师继续讲吧,后来如何了?”崔灵蕴道。

      冯后最终事败,因罪失宠,但因文明太后之故并未被废,妃嫔们依旧要奉之如法,只是太子无需再朝谒。

      孝文帝病重,遗诏赐死冯氏,葬以皇后之礼。遗诏下达时,冯氏不愿受死,被强灌毒药。死后谥为“幽皇后”,葬入长陵。

      女师究竟是想以此规劝,还是借机暗讽,外人不得而知。

      **

      掌灯时分,姜兰雪来到后殿,见崔灵蕴支着额头,正掩卷沉思。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行过礼后忿忿道。

      “你们为何个个义愤填膺?”崔灵蕴瞥她一眼,淡淡道:“我倒觉得挺有意思,今日获益良多。”

      姜兰雪诧异道:“她们在指桑骂槐,你不觉得耻辱吗?”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崔灵蕴道:“你们该反省了。”

      姜兰雪满面羞愧,声气顿低,“增成殿那边,已经打通关系了。我是没想到,几个低阶嫔妃竟都是老滑头。初时过于大意,这才耽误了功夫。”

      增成殿与凤凰殿一前一后,中间仅隔一座花园,月明之夜于阁楼眺望,园中一切尽收眼底。

      “无妨,吃一堑长一智嘛!”崔灵蕴打趣道。

      姜兰雪比她年长,以往没少受她调侃,难得扳回一局,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那……凤凰殿呢?”姜兰雪自知理亏,也不敢顶嘴,闷声问道。

      “我自有安排。”崔灵蕴懒懒地欠身,作势欲起,姜兰雪忙伸手扶住,好奇道:“刘昭仪严防死守,凤凰殿水泼不进,你如何渗透的?”

      崔灵蕴款款踱下玉阶,含笑道:“万事开头难,你才进宫,难免两眼一抹黑。可我在后宫住了快三年,她们与我而言,就和左邻右舍差不多。”

      姜兰雪顿觉沮丧,“你在宫里那些年,都学什么呀?”

      “规矩礼仪、诗书舞乐、女红中馈,还有就是在妯娌众多的后宅如何生存。阿姊想将我培养为大家妇——”她微微一顿,低声道:“其实我一直很纳闷,裴家阿兄就算出仕也是个小官,我和庆娘情同姐妹,阿婶待我如亲女,后宅并无龃龉,为何要学那么多没用的东西?”

      “你没问过她?”姜兰雪也颇有兴趣。

      “我不敢,”崔灵蕴苦笑道:“她凶得很,我若不听话,就会被关进暴室①,你也知道我怕疼,就只能乖乖就范。”

      院中暮色渐起,灯火葳蕤。

      她仰头望着天际若隐若现的星子,由衷叹道:“可我如今很感激她的栽培。”

      **

      几日后,崔灵蕴从太乐署回来竟无端病倒。太医令亲来望诊,说是并无大碍,好生将养即可痊愈。

      中宫正寝屋宇轩阔,织珠为帘,风至则鸣,如珩佩之声。崔灵蕴躺在寝帐中,浑浑噩噩地听了半个月。

      她养病之时,萧宝璋时时来探看,殷勤程度不亚于对兰陵殿的儿女。诚如外间所言,她的确算得上盛宠在身。

      可她知道,终其一生都无法敞开胸怀接纳他。

      她迄今仍记得阿姊周年那日,他摘下她鬓间的白花从十丈渐台掷下,对她说要么从这里跳下去,要么就做朕的皇后。

      她可以拒不奉诏,做阿姊口中最不屑的贞洁烈女,可她不能不顾念裴家的养育之恩。

      何况她并不想死,她舍不得天地万物。

      幼年时她喜欢听裴幸读《庄子》,因见解不同常有争论,尤其是大宗师篇。诀别那日,他问她可还记得?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当即顿悟,知道有些事强求不得,各自安好是最完美的结局。

      病中神智昏聩,故而乱梦纷纭,她常会想起六岁时,某天晨起母亲不见了,四处遍寻不着,婢女和家丁也一无所知。天黑以后父亲回来了,不仅没有安抚她,反而铁青着脸,命人放火烧了她从小到大的家园。

      她哭得肝肠寸断,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父亲却只觉的不耐,将她送到属官裴松志家寄养,其后便不闻不问。

      她那时候还不明白自己的身份见不得光,因此回不了父亲的家,只当他们都抛弃了她,于是惶惶不可终日,唯恐裴家也不要她了,那她就只能流落街头冻饿而死。

      整日里提心吊胆,绞尽脑汁地扮乖巧懂事状,想方设法地讨养父母和兄姊的欢心。索性上天垂怜,让她遇到了好人家。

      裴家不曾辜负她,哪怕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放弃她。

      若她没有跟着去崔家贺寿,就不会见到阿姊,也不会被带进宫……心底蛰伏的怨恨和不甘趁着病体虚弱,侵袭着身心,令她苦不堪言。

      八月中旬刚过,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增成殿的魏美人和韩充衣向天子密报,揭发刘昭仪在某夜于园中行厌胜邪术。

      天子震惊,命中常侍彻查凤凰殿,竟真的在园中假山下挖到一大一小两个木偶,其上刻着皇后和小皇子的生辰八字,其后又发现夹壁中被钉住心口的皇后画像,还有香案及供奉的邪祟……

      之后又查出刘昭仪的心腹曾出入过存放案卷的宫室,里面有帝后婚书,其上赫然写着皇后的生辰八字等。

      人证物证俱在,刘昭仪又是一宫之主,想要诬陷别人也不可能,百口莫辩之下,只得将罪责推到女师身上,声称受女师蛊惑,这才一时糊涂铸成大错。

      女师大喊冤枉,再三否认曾献计于刘昭仪,倒是供出刘昭仪的确询问过历史上是否有行厌胜成功的例子,并详细询问过孝文帝的死因是否和冯幽后诅咒有关。

      刘昭仪罪名坐实,按律当诛,可念其家族于社稷有功,遂贬为庶人,永世幽禁。身边知情不报者杖毙,其余近侍充入掖庭为宫奴。

      女师则被废除官职,杖责五十撵出宫廷。

      待到重阳之时,后宫气象已为之一新。

      那些居心叵测的地头蛇,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敲打或惩处。

      就连小公主的乳母常夫人也不例外,她因盗卖宫中宝物被抓去暴室做苦役,往日尊荣烟消云散。

      到得此时,宫人突然才想起来两件事。

      其一,皇后从始至终都不是孤身一人。

      其二,强将手下无弱兵,她是先后亲手教出来的,绝非真的软弱可欺。

      **

      为了除去邪祟,宫中请来僧侣,举行了隆重的水陆法会。

      崔灵蕴痊愈后,逐渐接手一应庶务,成了真正的六宫之主。

      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做不了普通人,她便立志做个贤后,但愿百年之后,在大齐后妃列传中不致成为笑柄。

      未央宫有东西织室,织作文绣郊庙之服。弄田也在未央宫,为天子燕游之田。

      可如今织室空置,弄田荒芜,她看了心痛不已。为杜绝后宫奢靡之风,提倡勤俭节约,便着手整顿,并效仿古时典故,令妃嫔及宫婢女们植桑养蚕,织布缉麻。

      “蕴娘,刘氏敢兴风作浪,背后必然和李家脱不了干系。”整顿后宫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快就传到了前朝,百官们对此褒贬不一,萧宝璋则忧心忡忡,忍不住提醒道:“朕知道你是好心,可此事过于张扬,朕怕李家又暗中生事。”

  • 作者有话要说:  ①暴室,宫人狱也,惩戒犯错的嫔妃宫女之处,又曰薄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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