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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清净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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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今日来原是想看看曹姑姑身体康健否,如今见她身体尚可,虽还有些许病根未除,但日常已是无大碍了。”
回到尚宫局正厅,果然感觉略微热了一些,季云婵看了眼站在下头抬了下头又慌忙低下去的李尚仪,微微笑了笑,接着道:“不过曹姑姑毕竟年纪也大了,本宫的意思还是想将书杏留在她身边做个照应,不知蒋大人觉得可行否?”
蒋尚宫俯了俯身,应得安安稳稳,“是,臣会按公主的意思安排下去的。”
“有蒋大人这话,本宫就放心了。”季云婵说着扶了书桃的手起了身,“今日有劳两位,尚宫局事务繁忙,本宫也就不多打扰了。”
眼见她一行人迤迤然远去,李尚仪这才放松下来,笑道:“姐姐,我说的没错罢,曹氏依旧得养病呢。”
蒋尚宫没好气瞥她一眼,“公主都说曹氏已无大碍了,还养甚病?”
李尚仪瞪大眼,惊讶道:“大公主不是说……”
“你呀,还是没上心琢磨。”蒋尚宫无奈地摇摇头,随手招来一个宫人嘱咐了几句,带着她拐了个弯,进了正厅一侧的穿堂,“一会儿你传话下去,将曹氏和她身边那个丫头换个清静的地方安置。”
李尚仪愣了愣,还是没回过味来,“换个地方?”
“公主不是说了吗,曹氏身体尚可已无大碍,六尚局需要人手的地方多着呢,也不能总养着闲人,看看她二人能做点什么,给安排个人少点的地方,毕竟在宫中呆了这么久,人多嘴杂容易生事。”
李尚仪这才恍然大悟,叹道:“看来这曹氏是挽不回公主心意了。”
蒋尚宫整理了下袖幅,“想她作甚,两位太妃和大公主明朝出宫,我们有得事情做呢……”
她如此漫不经心,李尚仪便也不再说了,有贵人出宫,尚宫局要打理的事情确实多。
次日天还未明,一行车马静悄悄出了宫,直往东郊而去。
出了城门虽是官道,却还是偶有颠簸,又有两位太妃在,走走停停,待到了清净园,已差不多日落时分了。
进了园林又换了轿辇,才到了园林深处的清净庵,庵堂主持早已率人等候多时。宫中的太妃们整日无事,有无甚挂怀,做得最多的就是念经礼佛了,因此主持和太妃们十分熟悉,先和方太妃吴太妃笑谈了几句,方朝季云婵这边走了过来。
这是位看上去十分干练爽朗的中年女尼,季云婵和她也照过面,见她合十做礼,便也含笑点头,“净凡师父好。”
能和皇室中人打交道,自然有过人之处,何况净凡已经做了十数年的主持,在贵妃德妃等人面前都应答自如,更不消说是一位公主了,“公主一路辛苦,膳堂已备好膳食,公主稍事歇息便可用晚膳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朝季云婵身后的洪姑姑等人简单的点头致意,跟着她的几个女尼也都只是合十做礼,没有宫中那么多的规矩礼数,季云婵倒觉得松快许多,“师父的安排甚好,那就有劳了。”
另一头早有庵堂里的人过来引导宫人们先去贵人的安寝之处放置衣物等,待到众人到了后堂,又有小尼们端了茶水上来,处处安排得有条不紊。
“这是政和白茶罢,”两位太妃中方太妃平素极好品茶,头一个先端起来闻了闻,又啜了一口,赞道:“山泉冲出的果然格外甘甜。”
坐在另一侧的吴太妃便笑,“定是净凡特意为你备的,今年的白茶可还未到时候呢。”
“太妃这回可是猜差了,贫尼虽想讨个好,奈何这回竟争不到,”净凡笑道:“这茶就是太妃上回来时留下的,贫尼本想收个私藏的,哪里想到太妃提前日子来了。”
后一句就是顽笑了,方太妃哈哈一笑,放下茶杯,却不接她说自己提前日子前来的话,转头看向下手处静悄悄饮茶的少女,“宫中向来是碧螺春和龙井居上座,要不就是贵妃的花茶,大公主怕是喝不惯这白茶吧?”
自太后皇后殁后,太妃们就渐少露足迹了,吴太妃也好方太妃也好,于季云婵来说都生疏得很,但再生疏,太妃们都是长辈,此刻方太妃主动出口询问,她忙放了杯子,恭恭敬敬道:“回太妃的话,云婵平日饮茶不多,今日倒觉得这白茶甚好,入口清醇,回味甘甜。”
方太妃冲净凡挑挑眉,“得了,这回的好算是你的了。”
她们两人互相打趣,一旁吴太妃见季云婵略有些拘谨,便笑道:“大公主许是不知,这园中山泉甚是奇特,一年之中唯有春季之时方格外甘甜,若是煮来烹茶,其他也就罢了,独独君山茶和白茶的茶水尤为清甜,因此每逢这时节,我与方妹妹总要来一次,我喝水,方妹妹喝茶。”
季云婵统共也就来过清净园两次,这是第三次来,哪里晓得园中山泉的味道还应时应季,听吴太妃一说,不由低头去看杯中,白瓷杯中一汪浅浅泛黄的茶水,却是毫不出奇。
方太妃见她举动天真,不由嗤笑道:“公主忒是有趣,莫非天下间的泉水看上几眼就能看出不同之处来?“
季云婵对这位太妃的脾性一无所知,先前方太妃提了句贵妃的花茶,她便添了几分小心,这会儿听方太妃语气似讽非讽,一时也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好讪讪笑笑。
好在吴太妃善解人意,笑着接了话,“都成老婆子了,你还是这样快嘴快舌不饶人,公主别在意,多处几日就晓得了,她就是嘴上放不下,心肠软着呢。“
季云婵虽对这位吴太妃也摸不清,但正如她所说,三人在这庵里免不了日日相处,自然是和善为佳,“是,多谢太妃,云婵明白了。“
方太妃毫不理会她二人说话,斜斜睨一眼含笑旁观的净凡:“坐也坐了,客套话也说了,怎么,是不打算管饭了吗?“
净凡便忙起身,赔着笑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太妃万万恕罪,是贫尼怠慢了,贫尼久不见太妃,如今得见玉颜,一时忘形,竟忘了太妃还空着肚子,贫尼这就奉上敝庵的拿手好菜,还请太妃移动尊步。”
她这番装腔作势明显之至,吴太妃和其余人都笑,季云婵也忍俊不禁,只有方太妃佯做冷脸哼了一声,朝她伸出一只手,“还不过来扶本宫,不晓得本宫已经被你饿得迈不了步了吗?”
净凡哈哈大笑,果真上前扶了她,一边头前带路一边道:“吴太妃和公主请往这边。”
季云婵跟在吴太妃后面,见方太妃的侍女们和几个女尼也都走在后边,任由净凡扶着方太妃走在前头,显见得对二人做派司空见惯,心下已是有数,知这位方太妃和净凡定是相交甚好。
膳堂就在后院厢房,众人一进屋,便看到桌上已经摆好了各式斋菜,凉热俱全,还有小碟咸菜和腐乳,四副碗筷,方吴两位和季云婵,另一副则是净凡作陪,四人坐定,小尼们又端来白米饭热汤。虽不见荤腥,但味道极佳,一餐饭下来,季云婵竟觉比平日里更饱。
历来宫中来的贵人都不住在庵里,晚膳用毕,吴太妃打起了呵欠,天色也暗了下来,净凡忙带着人提了风灯将一行人送到了离庵堂不远的山房。
季云婵住的和以前来时住的房间一样,两位太妃住在天井的另一侧。后宫眷属们来此地,向由尚宫局和内东门司提前打理,这两处做惯诸般事宜,这会儿处处都已一应俱全了。
床褥陈设都朴素无华,胜在整洁,山中蚊虫多,好在山房常年熏了驱蚊的艾香,季云婵进了被窝,一时是被子洗涤日晒后的气息,一时又是艾叶的味道,倒也不难闻。值夜的书桃原本还有些担心她会择床,然而也不知是否因劳累的缘故,季云婵很快就入睡了,就连清晨醒来也比往常晚了一刻钟。
她身边除了书桃等几人,并没有近身的老嬷嬷,洪姑姑是她去贵妃跟前点名要来随行出宫的,资历最老,这会儿自然要充当起管事嬷嬷的角色。因此季云婵睁眼刚唤了声书桃,便听洪姑姑扬声道:“公主醒了,书桃书香,过来侍候公主梳洗。”
两人脆生生应了,掀了蚊帐,季云婵这才见到两人都穿着利落的束袖窄裤,洪姑姑也是一身灰蓝色束袖衣束脚裤,却不见其他人。
“这园子草木多,如今正是蚊虫生发的时候,宫里带的驱虫香囊也不知经不经用,公主一会也先用束带扎上袖口罢,若是香囊好使,再松开便是。”
这是老练之言,季云婵点点头,“也好,那就听姑姑的,不过昨夜还好,我睡得很安稳。”
洪姑姑便笑,“屋里当然是没有的,没人住时隔三差五就要浓浓地熏上一次,宫中要来人之前尚宫局更是要使人细细查看几遍,外头又有几重纱窗纱帘,若呆在屋里自是无虞,就是外头防不住。”
说话间外头的人听到公主起身了,忙端来热水侍奉梳洗,洪姑姑掐着空档令人去拿了早点,也是简简单单的馒头稀粥咸菜,等到季云婵用完,洪姑姑书桃等人也匆匆吃了些,季云婵这才想起来问起两位太妃。
“两位太妃上了年纪的人,醒得早,这时辰吴太妃应是去庵中佛堂诵经去了,方太妃素来爱看山景,大概这会儿正在外头呢。”洪姑姑随口说着,见她起身要往外走,忙让书娟多取几个香包带上。
季云婵带着人沿着游廊出了前门,果见方太妃穿着一身灰白色僧袍正站在山房前廊檐下目注前方。
看到她出来,方太妃挑挑眉,有些意外,“小孩儿们出了宫没了约束都爱睡个懒觉,大公主倒是个难得的。”
“昨夜睡得极好,是比平常醒得晚了的。”季云婵福了福身,不禁仔细打量了两眼她身上的僧袍,“太妃这衣衫好别致。”
“这就是清净庵的师傅们日常穿的,我觉着比宫里头的衣裳松散舒服,就寻净凡要了一件,你不过是偶尔一见,觉得别致,若是天天在你跟前穿,也就不觉着了。”方太妃对她的称赞满不在乎,抬手示意她往前方看,“起得早有起得早的好处,吴姐姐只顾念经,却不知这山岭之中最是此时此景不可错过。”
季云婵依言望去,不禁眼睛一亮。
当初建山房时工匠们精挑细选,选了前无遮挡豁然开朗的位置,此刻一眼望去,远山巍巍腰系云带,朝阳甫出,霞光犹在,雀声清脆,晨风微微,携着林中草木气息扑面而来,直令人禁不住忘却烦恼深深呼吸。
“如何?”
季云婵还未回答,就听一个声音带笑传来,“我说太妃这会儿定是在看山景呢,师妹你还不信。”
众人转头去看,原来是净凡带着几个人正往这边走,与她并肩而行的是个瘦削脸的高个女尼,灰袍大袖,肤色比净凡略黑一些,貌不出众,却有一双十分有神的双眼。
季云婵不识这女尼,但旁边方太妃已经迎前几步,合十道:“净尘师傅。”
她这般礼敬,与对净凡的态度大不相同,可按净凡的称呼可知这净尘只是她师妹,季云婵忍着诧异,跟上去打了招呼。
“贫尼寅时方归,听说两位太妃和大公主在此,特来问安。”净尘和方太妃见了礼,转过身看向季云婵,目光在她眉宇间扫了几转,忽地合十诵了声阿弥陀佛,道:“大公主喜事将近,贫尼这里先行道贺了。”
季云婵顿时脸一红,难掩恼怒地看了净凡一眼。方太妃也有些诧异,暗暗朝净凡摇了摇头。大公主议亲之事虽说朝野上下皆知,议亲名单递呈内廷也不是隐秘,但季云婵选择这个时候来清净园,摆明是要避开风头不欲旁人提及,净尘实在不该多此一举的。
净凡对自己师妹极是了解,净尘突然诵那声佛时她就暗觉不妙,可惜为时已晚,这会儿只好硬着头皮赔笑道:“师妹多年来一心修行不知俗务,说话也不晓分寸,望公主念她苦修不易饶她鲁莽犯上之罪!”
说完又低声责备净尘,“师妹,休要再多胡言,还不快向公主请罪!”
她这番应对着实机警,季云婵确实算是喜事将近,净尘说的是实情,又只是出于道贺,最多算得上没有眼力见儿,即便季云婵再是气恼不悦,也扣不上一顶犯上的帽子,她现在主动送了台阶,按她经验,季云婵多半斥责两句也就了了。
她这么盘算,实则季云婵也准备顺着她的台阶如她所愿,却不料就在季云婵就将开口的前一刻,净尘又来了一句,“师姐,我并无鲁莽胡言,我方才观公主眉宇逢春,乃是喜亲之兆,虽气色微黯,也只是公主有些许郁结,或因睡梦不安,并无大碍。”
此话一出,季云婵心下陡地一跳,却见方太妃面带笑意,朝她道:“那我也要提前和大公主道贺了。”
宫中自来有风水面相之类的讲究流传,但季云婵平时几乎没有留意过这些,此刻被素未谋面的净尘看了几眼就道破她睡梦之秘,正是惊疑不定夹生惶恐之际,不料方太妃竟也朝她道贺,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她身畔的洪姑姑十分敏锐,看她神色不甚安宁,连忙出声先斥了净尘一句,“净尘师傅如今说话也不知分寸了,怎能在公主面前说这些!”
以往她跟在贵妃身边和净尘打过照面,她着意提醒,净尘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出言莽撞了,不说大公主乃天之骄女与清净庵有君臣尊卑之别,就算是在寻常闺阁女子面前说亲事之类的话,也是有失妥当的。她确是醉心修行,但多年来身处清净庵这等与皇室打交道的地方,该懂的都还是明白的,洪姑姑一提示,她即刻悟了过来,忙合十向季云婵俯身告罪。
方太妃因从前与她结过善缘,对她颇予青睐,见状便笑着解围,“大公主不知,净尘师傅最擅观相之术,以往为吴姐姐和贵妃德妃等都观过面相,今日虽是不谙人情世故冒犯了公主,但看在她言出无心一心道喜的份上,公主就饶她一遭罢。”
净凡也在一旁赔笑,“公主,贫尼不敢为师妹开脱,但太妃所言俱是实情,师妹绝非有意冒犯公主,还望公主明察。”
太妃既开了口,季云婵当然要给这个面子,何况她本也没打算计较,这会儿心神已定,看了两眼净尘,转脸朝方太妃淡淡笑道:“太妃方才说山中晨光曼妙,果然好看,云婵从前来过两次,竟未曾留意。”
净凡心里一松,和方太妃对了一个眼色,走前来笑道:“前两日有风,吹散了不少云雾,所以今日在这里也能看见日出,若是风歇几日,巳时之前这里就云山雾罩看不大清了,不过那时便可以去后头的波峰顶看云海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