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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如幽兰1 ...

  •   他永远无法忘怀那天。他遇上了世间最美的幽兰。

      1925年,动荡中国,浮华上海。
      遥远的一战并未波及到这座东方之都。反而在那之后,被赋予了赏不尽的繁华,各国租界各持一方各自为政。地痞、流氓、妓女、平民、大亨、军阀、名流、富商,三教九流齐集这东方之都,悄然又喧哗地上演着这十里洋场不夜城里的歌舞升平。
      虹桥机场。
      “MR. Alex,these way please。”
      生硬的英文,显然是为了这次的见面而临时学会的,却丝毫不影响说话人语气里的庄重恭谨。
      被众人围绕前行的高挑褐发青年扬眉一笑,脱口却是一口标准流利的中国话,“苏伯父无须多礼,请叫我长天就是。家父也曾提到过昔日国内幼时的一些同窗旧友,伯父您就是其中之一。”
      苏伯吾讶异于他中文的标准流利,他可以肯定在这之前,眼前这名身份尊崇的贵公子绝对没来过中国。但见他很自然地在前来迎接的众人面前就提起他父亲与自己的幼时同窗情,又不由自感面上有光,当下高兴地打了个哈哈,“既然如此,那就恭谨不如从命了,斗胆叫声长天贤侄了。”
      肖长天微微一笑,优雅的表情,让人挑不出毛病,却也让人感觉不出有多少热情在里面。一行人假假真真谈谈笑笑地出了机场,外面早有英国领事馆派出来的专车候着。
      苏伯吾赶紧快步上前,双手一拱,将帖子送上,把来接机的重点说了,“长天贤侄初来上海,想必机上劳顿,今日我等便不再打扰。明日晚有晚宴设在敝府下,特为贤侄接风洗尘,届时也会有不少各界名流捧场,还请贤侄一定赏脸前来。”
      正要上车的肖长天背着众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却又转瞬回首过来接了帖笑道,“就算没有晚宴,长天也自当尽礼数去苏伯父府上拜望。”
      苏伯吾大喜,“既然如此,明日在府上恭候贤侄。”
      等专车扬尘而去,苏伯吾才转身与身后众人拱手作别,上了自家私车离去。
      ……
      “这下真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来。”
      “苏老头今年商会的副会长位置恐怕是被人夺不去了。”
      “那也得人家肯帮他才行,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拿那块热烘烘的老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哈哈——”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苏公馆座落在华人商区中心的南大街,占地虽然在如今富豪大亨蜂拥而聚的上海算不上特别的大,但其标准又复古的中世纪风格的纯白外表确实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肖长天应邀来苏公馆时,这场名为接风宴的小型盛会已悄然开始。苏伯吾更是亲自在门口将他迎进一楼的宴会大厅。
      世上的宴会大都大同小异。无非是华丽的吊灯,成打的香槟,漂亮的女人,优雅的绅士。这些永远都是摆在台面上的发光物。而台面下的权力的勾结,利益的交换,这些都是大家心照不宣却又永远只摆在台面下的东西。
      苏伯吾也算是上海一个有头脸的人。说是家庭宴会,来的人自然不多,但却都是这上海滩上商政两界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们来此或有别的目的,但或多或少都是因为想见识一下肖长天这个人物。苏伯吾面上始终带着喜气一一替肖长天引见。肖长天也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与这些要人大亨握手寒暄。
      这个繁华又怪异的上海,是不少人眼中的一块大肉馅,作为一个商人,肖长天绝对不会没有要分一杯羹的意图。但很大程度上,上海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单纯地让他感兴趣的地方——作为他父亲的故乡。
      “贤侄,你的魅力不可估量啊,连都统府的小姐和黄家的千金都来了。”苏伯吾有意指不远处聚在一起谈笑却又不时瞟向这边的几位年轻女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有几位年轻的女孩望着他这边,肖长天便颔首向她们笑笑。大概是害羞,偷看的女孩们又迅速地转过头去。
      女孩们都是一色华丽的欧式礼服。她们为肖长天而来。想见识下这个传闻中的混血贵族、见识下年纪轻轻便以着非常手段在英法商界独坐鳌头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当然,如果能与之有所发展那是最好不过。
      结果,肖长天是令她们失望的。并非肖长天不帅。俊逸的五官,挺拔的身材,高贵的气度,她们没见过比肖长天更帅的男人。肖长天太帅太过完美,这便是令她们失望的事实。显赫高贵的身世,富可敌国的财富,还有一副让女人看了便会脸红心跳的外表,这样一个男人,她们自知没有抓住的可能。
      肖伯吾试探性地问道,“贤侄要不要过去与她们聊聊?”
      肖长天摇头若有深意地轻笑,“比起穿洋装的东方女孩,我更爱看身姿曼妙的旗袍丽人。”
      “哈哈,贤侄你——她们今天可都是为你而来。”
      其实,今天,肖长天也是为一个人而来。一个只闻其名却从没见过面的女人。
      在大厅转了一圈,肖长天将手中的酒杯放进路过的侍者盘中,坐进摆在大厅边上的沙发里,比先前暗了不少的灯光下,有不少人随着留声机里放出的舒缓曲调跳舞。
      “贤侄为何不去跳舞?”一直陪在身旁的苏伯吾问。
      肖长天笑而不答,却仿佛不经意地说,“我说了,我这次来主要是拜望下苏伯父你和伯母。只是从进来到现在,都没看到苏伯母,不知她是否身体不适还是另有他事?”
      苏伯吾顿了一顿,却又赶紧道,“贤侄有所不知,内人身体欠佳,又一向不惯于这种人多的社交场合,因此很少出来。也是我忽略了这一点。贤侄并非外人,舒华见到你一定也很高兴,她现在便在楼上,我带你去见她。”
      见到叶舒华的第一眼,肖长天明白了苏伯吾为何从不让她现身社交场合。太过美丽的东西总是容易遭人觊觎。在商界,苏伯吾也算是个台面人物,但在军阀地痞□□大亨洋人互相争霸的泱泱大上海,苏家的势力便显得太过微薄和微不足道了。楚人无罪,怀璧其罪。苏伯吾恐怕就是深明这个道理,才将叶舒华深藏阁内。
      在与叶舒华相处十分钟后,肖长天终于明白,为何一个普通的东方女人会让自己出身皇家的母亲耿耿于怀,为何会让自己英俊多才的父亲记挂半生。
      由于生活的环境,肖长天自是见惯各色美人,典雅的,高贵的,艳丽的,风骚的。叶舒华的五官并非十分的美艳,可那澄清的眼波秀致的鼻梁,配合在一起,让人感到一股极致的柔和之美。明明已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只能看出二十多岁的少妇风韵。
      女人秀于外表,美于气质。叶舒华这样的女人显然是个内外皆备的典型东方美人。
      “你父亲……他还好吧?”见到故人之子,叶舒华显得情绪有些激动。对着肖长天看了许久才轻声问出这句话来。
      肖长天扭头看了看一旁的苏伯吾,微笑答道,“一切都好。还时常说起说起伯父伯母二位。我来上海之前还一直跟我说等二位何时有空了便接你们去英国玩玩。”
      “是吗?”叶舒华闪过一丝喜色,却又转头看了看苏伯吾,脸色稍微黯然的道,“可是你苏伯父是个忙人,这国外恐怕没有机会去……”
      肖长天看了看一旁一直未出声的苏伯吾。后者不自然地咳嗽了声,“我知道这段日子忙,闷到你了,等忙完了过阵子便带你去散心,去……去国外看看廷辅兄也不是没机会的……”
      叶舒华有些惊喜乍现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有一丝的不信。苏伯吾安慰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得到丈夫的保证这才黯然褪去,现出笑容。虽是浅笑,却也耀人眼眸。
      静静地看着这个女人,肖长天忽而问,“小侄之前一直忽略,伯父伯母家中可有公子千金?为何方才一直未见?”
      此问一出,夫妇二人和煦的面色顿时一僵。苏伯吾不愧是久经历练的商人,马上笑道,“看看,果然是老糊涂了,居然都忘了跟贤侄说了。家中只得一子,名唤苏蓝。比贤侄略小,只是目前小儿外出求学,并不在上海。难得贤侄前来,却没有机会见面认识,真是可惜。”
      “那真是可惜了。”肖长天也不由自主地叹道。见到叶舒华,他本来是想着苏家若是有女儿不知长成什么样子。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肖长天便起身告辞与苏伯吾一起下楼。一楼大厅的宴会还在持续中。苏伯吾作为东道主,离席这么久自然是忙着去招待宾客。肖长天被人围着聊了几句,便借着上洗手间的空隙从后门出了大厅。
      苏家的后花园很大,光着人布置打理看管恐怕就要不少花费。对于极少外出的苏夫人,这应该是个不错的散心观赏场所。显然苏伯吾费了不少心事在此。
      肖长天一路闻着夜间花草的幽香慢步逛着,音乐声已渐离渐远。等到他停下来环顾四周时,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已走到苏公馆大半个园子。举目前望,发现前方竟有一幢小楼矗立眼前。奶白加粉蓝的外表,静立在这夜色中。
      这幢幽静的小楼离苏家公馆的主楼甚远,甚至可以说到了苏公馆的角落位置。隐约见着,小楼里亮着灯。苏家除了苏氏夫妇二人,便只有一个在外求学的儿子。究竟是什么人住得这么偏远。显然不是下人。没有人会为下人专门修一幢这么精致的小楼。
      肖长天一时来了兴趣,往那幢小楼走过去。接近小楼,肖长天发现这一带的的花草布置变了。之前一路走过来,都是各色独特珍贵的种类,品目繁多。可到了这小楼附近,却只见到一色的兰花。各种名目各种品色,肖长天虽自小身在欧洲,却深受父亲的熏陶,对中国的兰草也有所认识,却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兰草。
      小楼的正门是一个圆形的拱门,古朴典雅,拱门内雕花的铁门半掩着,并没有锁上。肖长天上前轻轻推开,向内走了几步。看着面前的阶梯,考虑着要不要进去看看。他毕竟只是客人身份。这个地方如此僻静显然是主人不想让人打扰。平日他并非是如此顾虑之人,只是终究是在父亲故交府上。他不好太失礼。转身欲回的那一刻,肖长天突然停住了脚步。
      整个人呆住了。
      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最多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穿着牙白色的睡衣坐在台阶旁的兰花丛中。剔透如珠玉般的肌肤在月色与楼上的灯光映照下像是发着淡淡的光泽。男孩的五官与叶舒华极为相似,可同样的五官长在叶舒华脸上是极致的柔美,长在一个年轻的男孩脸上却是清雅无比。肖长天甚至觉得在他眼波淡淡扫过来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在发着清幽的光,就像……
      一株月色下的白幽兰。
      如果说之前见到叶舒华让肖长天稍微觉得今夜不虚此行。那么,此刻,见着这个人的此刻,让肖长天只剩一种感觉了——今夜,这一眸,会让他永铭于心。
      肖长天轻轻走到男孩跟前。直觉让他肯定,这个男孩就是苏伯吾的独子苏蓝。是明明在家却被苏伯吾谎称外出求学的苏家少爷苏蓝。如果不是母子,没有人可以长得如此相似。
      苏伯吾为什么要谎称独子外出求学?如果说是为了防他这原因未免太牵强。毕竟之前他没有男女不忌好色放荡的恶名在外。
      肖长天走到男孩跟前,蹲下身来,静静凝视着他。走过来的途中,他已发觉异常之处。方才男孩显然已经看到他了。看见一个陌生人夜间闯进自己家里,却没有任何动作,连最基本的喝问都没有……
      男孩的眼波仿佛融入了月之光亮,澄澈幽深得让肖长天不由自主地闭紧了呼吸。深怕这稍重的呼吸便会打破这两眸美丽的月光。肖长天挨他很近,近的几乎可以看到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可男孩却对他视若无睹。依旧静静地看着前方这一片月下兰草。
      “你不问我是谁?也不问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吗?”凝视他半晌,肖长天才开口轻声地问。
      男孩依旧看着眼前的花草,神情几乎都没什么变化。
      肖长天很想将那张漂亮的小脸蛋扳过来对着自己,却还是忍住了这种突兀之举。第一次见面,他毕竟不想吓到这个孩子。于是,只好挪动自己,让自己出现在男孩视野的正前方。果然,男孩皱了皱眉,“你挡着我看它们了。”
      一如想像中好听却又略微不满的声音在肖长天耳中无疑是一大惊喜。一直得不到男孩的回应,甚至让他一度怀疑自己在这个男孩眼中是否是个透明的存在物。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让开让你继续看它们。”肖长天微笑地看着男孩那皱起却依旧好看得不得了的眉毛。
      男孩看了看他,忽然起身让开肖长天,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坐了下来,继续看眼前的花。肖长天愣了下,瞬即跟上蹲下又挡在男孩之前。然后男孩再度让开在另外一处坐下,肖长天又继续锲而不舍地挡在他面前。如此四五次,男孩似乎终于发现了这个问题:无论他移到哪里,这个人都会挡在自己面前让他看不到花。他又纠结着眉看向眼前的人,面上的表情疑惑而不满。
      “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陪你在这里看花。”
      “我不要人陪我看花。”
      “好,我不陪你看花,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让开让你可以继续看花。”
      男孩又看了看肖长天,他发现这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在笑着。他完全不知道有什么事可以让他一直这样笑着。离他这么近,他可以感觉出这个人笑得真的很愉快,而且对他也没有恶意。
      “告诉我,你叫什么?我的小天使。”
      “我不叫小天使,我叫蓝蓝。”
      肖长天很讲信用的将自己挪开,坐在了男孩身旁。他果然就是苏蓝。苏伯吾的独子。
      而苏伯吾谎称自己儿子不在家的原因他也多少明了了。肖长天微微地轻叹了声,深深注视着身旁这个摆脱自己困扰终于得以静静看花的男孩。
      男孩依旧无视身旁的人继续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沐浴在月光下的大片兰草。肖长天却是一眼不眨地望着他。静默的小楼里传来当当的报时声,敲了九下后男孩便起身朝进楼的阶梯走去。
      肖长天忙道,“你不看它们了吗?”
      “九点了,睡觉。”男孩头也不回地踏上楼梯。
      “少爷,你在哪儿,少爷——”楼里传来女仆的叫唤,瞬间到了眼前。“少爷,您该休息……”
      是一位50多岁的女仆,她见到自己少爷身边还有陌生人,不由吃了一惊,“这……这位先生,你……”
      “我是苏家的客人,”肖长天用手指了指主楼宴会厅的方向,示意今晚苏府正举办晚宴,又看了看站在前面的男孩,问,“你们少爷都是九点休息吗?”
      “是的,先生。”女仆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身后的少爷,难免警戒几分,此时听他问起少爷,便声音冷淡地施了一礼回道,“所以请您尽快回宴会中去,我们这里要关铁门了。”
      肖长天在铁门外一直看不到男孩的身影才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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