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星际[直播]》落砚

188、188

　　罚恶司闭嘴了这么多年，一肚子委屈埋怨怨恨还没发泄完，刚又要辱骂，却当即停止了，惊恐谨慎上下警视阎罗王。
　　阎罗王双眼发黑，眼白尽失，缓缓睁大，只剩下黑糊糊的凤眼，那健朗的皮肤凸显一根根青筋，有什么黑点在皮肤底下游弋，像是整个人皆非真实，乌黑浓发皆刻渐渐飞扬，周身暗灭气息愈发浓厚。

　　他从刚才起就一直防守，没认真对抗，他一直在怜惜这个孩子，可惜，这个孩子半点体会不到他的良苦用心。
　　对，剩下一缕烟魂，总比什么都不剩好，一缕烟魂，小心爱护，哪怕不能恢复成旧日模样，依然可以当一只低弱的伪小鬼。
　　自己不在乎这孩子可不可以名就，不求他必须承载责任，这些都是自己崔珏吉盛必须承载的未来，但反而是这个自己最为在乎的，只想他什么都没有，平安普通地呆在自己能看见的地方就好。

　　周遭的白亮空间开始四分五裂。
　　崔珏霎间不敢出声，他的记忆还没全部恢复，但依然对如此阎罗王充满深深恐惧。历史中，恐怕没过几次真正的阎罗王降临。

　　罚恶司胸前的死拂颤颤抖动，忽明忽暗，似在怕些什么。阎罗王手中的璀月潜意识就趁着空隙，迅速返回罚恶司身边，躲在他手腕衣袖里，罚恶司能感觉到它死死地纠缠着唯一能守着它的自己，什么东西让它惊慌不敢再出现。

　　一只由黑暗组成的巨大手掌在半空中形成，带着连特殊体制的他们都不能呼吸的狂风席卷过来，一把抓住愣神的罚恶司，力气不小，从半透明的黑暗手掌中，能瞧得见罚恶司面红耳赤，张大嘴巴在使劲换气。

　　崔珏脸色苍白，二话不说立马认错阻止：“我错了老爸，我说错话了，我刚才说的纯粹瞎扯淡，我知道错了，知道你现在还宝刀未老对付得了他，您老人家赶紧放手吧！你快要把他活活掐死了！”

　　阎罗王此时完全听不见他的话，死死盯着面前远方的男子，脑子里只能重复唯一的念头，不能杀了，不能杀了，撕毁成一丝残魂就好，千万不能，把他的小珍宝弄死了。

　　崔珏看在眼底，看得出他沉浸在自己抵抗中，艰难选择。崔珏似乎也有些懂了，原来不是他没能力对抗，而是但凡对抗如此的罚恶司，他所需暴露的力量恐怕会侵蚀他的意识。
　　他这是怕失手毁掉一切。

　　罚恶司对于他来说，是什么存在？连崔珏都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觉得像是背叛的情绪席卷心头。

　　罚恶司恨铁不成钢紧紧抓住手腕，冰凉指甲刮入皮肤，上方的刺青被划出整齐划痕，心底没完辱骂这没用的东西，璀月发出嘶哑尖叫。罚恶司悲从中来，寂寞绝望涌上心头，自己是璀月命中注定唯一的主子，自己死了，璀月哪怕有新的主子，也再不会得到如同在自己体内那般心安。
　　可就算如此，竟然不愿意为了自己搏命。
　　自己可以为自己在意的人死很多遍，很多遍，但这个世道啊，能为这样的他去送死的，有半个么。

　　他莫名就想起了很久之前，刚对地狱人间所谓定义跟阎罗王思想产生分歧，研讨中实在被阎罗王的观念气着，拍着桌子大发脾气指责地狱的不是，从未打过自己的阎罗王竟然下令关押自己在深宫十天，防止情绪激动的自己出外影响众人。

　　深宫中被锁的恶鬼不多，深宫又大，理该不能轻易碰着，正巧百年难遇的恶鬼出逃，被自己撞着了，在牢房前撞着自己，恶鬼伤痕累累，幸灾乐祸盯着自己：“哎哟，一看你这装扮气质，恐怕至少是个小官员吧，这都能在这受罚，你得是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才连赦免权都没了。”

　　恶鬼法力深厚，单单罚恶司慌张地在脑子里不由自主回复，他就已经读取到想法，顿时笑不成声，半天后捂着肚子嘲讽他：“那个脸跟木头一个模版出来的面瘫小子居然还没死啊，我还以为就他那样儿，迟早会被下面看不惯的谋权夺命，哪知道这么能熬，还百年不见被气成那鬼样，这还不够，居然是被你这种小不点气的，哎哟这个笑话我能笑三百年……”

　　足足笑了十分钟，罚恶司也没敢妨碍他，直到他停下嘲笑，眯着眼睛，上下瞧他，顿时大悟，意味不明哄堂大笑：“这样，原来这样，不怪他会为了你大发脾气，你太特别了，你要是脱离他掌控，岂不是一大损失。”

　　罚恶司似懂非懂，隐隐非常不安，潜意识直觉他说的不是好事，恶鬼嚣张地俯视他，一字一句阴森嘲讽说：“你该怕的不该是我，而是那个人啊小傻子，我哪怕多强大，都只能在这儿不见天日被关押，杀灭十万人确实是我的错，但居然用终生来偿还，为什么当初不让我一死了之？
　　那小子的行为没有你想得高尚，小傻子，你以为这是为什么？
　　因为与其让我灭亡，还不如养着我，等着有朝一日，可以利用我强大气息，哪怕用我□□来铸造些什么，分分钟能是顶级工具。”

　　恶鬼每句话都带着怨恨，最后冷冷笑说：“你更甚，无论用你制成圣物，还是把你禁锢在身边，将来等跟上面那个小子撕破脸，你就是他私有的上等武器啊。
　　你但凡有一丝反抗迹象，他不狠狠打击，还怎么压住你？”
　　那时候他手脚冰凉了很多天，很多天，直到阎罗王派人来接他上去。

　　罚恶司从回忆中归来，他也不是吃素的，用尽吃奶力气，移开半分空给自己稍稍深吸口气，十分困难冷笑咬牙呢喃：“阎，罗王，你跟我说，深宫中的，恶鬼，禁锢他们是，为了感化，他们。那你告诉我吧，无期徒刑，的恶鬼，感化来，能做什么。”

　　崔珏头皮发麻骂他不识好歹：“什么时候了还要跟这老头子对抗！既然你非要知道，我来回答你！地狱本来第一宗旨就是感化众生，这也是当过判官的你知道的，但凡抓到，都以感化为前提，地狱不是野蛮之地抓着就宰！”

　　罚恶司冷冷发笑：“所以，说，你爹是，阎罗王，你只能，是‘崔珏’。
　　我问的是，为什么，是无期。”

　　罚恶司渐渐掌控到一点力度了，已经可以脱离他的窒息禁锢，抵抗着的同时缓缓说：“感化无期徒刑的囚徒，跟无用功有区别？反正已经不能自由生存的魂灵了，他从良给谁看？还得浪费庞大人手资源管制，吃喝拉撒一管就得管几千年，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亏得现在地狱还没破产。”

　　崔珏面容苍白，咬牙没说话。看他神情，知道他终于懂了，耻笑一番，缓缓看向直视都有点难的阎罗王：“深宫只是个屠宰场，跟大部分地狱十八层的惩罚一样，皆是为了利益存在于世。
　　直接说吧，去看望小吉盛的时候，我就经常看望深宫某位故友，说我利用吉盛也好，顺便也好，我不在乎。故友虽然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不过那是因为他没认识到对错，相处几十年，他许多理念跟我十分相像，对其他恶鬼也是极好，途中新来了一只，他处处安排人熟悉深宫，在我判官生涯中，所遇到的魂灵极大多数连他一半都不及。
　　我故友经常虽是嘲讽地狱制度，但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安分守己过日子。
　　吉盛出来之后我就鲜少去了，五十多年没见面，就找了个机会去深宫探望故友。
　　结果原来我前脚刚带着人离开，我故友……就被拉出深宫，从此再没回去。”

　　说到这里，罚恶司声线嘶哑，强忍着什么：“崔珏，我故友可是当时深宫恶鬼之首，当时的力量，是他巅峰时期，少说一万年可以赖活。那你告诉我，我故友哪儿去了。”

　　崔珏隐忍故作镇定回腔：“不会有事的阿乖，他只是被关到另外的地方而已。”其实他也懂，罚恶司经常去深宫的那些年，正好地府多了一把顶级圣物，没过多久地狱需要拜访上面，地府外交部寻思上面需要一件暗灭气息浓重的圣物，直接就把新造的那件当作外交礼物赠给了上面。当年是他经手赠送手续，至此除却他们几人，基本没人知道地狱多过一件圣物。

　　圣物又不是地摊货，哪儿能轻易练成，很难不让他联想到，阿乖故友的消失跟圣物没有任何关系。

　　罚恶司越想就越感伤，那个恶鬼，这么多年，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他，似乎深知自己有这样的一天，嘴巴虽然刻薄，但从没加害过他，还给了他不少建议，让他逐渐适应可怕的判官工作。

　　阎罗王和崔珏以为是他们成功安抚了不安的自己，哪能，他们就是令自己不安的源头，安抚好自己的，是深宫中天真无暇的吉盛，和这个字字珠玑的故友。

　　罚恶司笑着终于滴下眼泪：“你们能还我么，我那个天真无暇的小吉盛，还有我的故友，我唯一解救了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