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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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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华容遣人呈上的华服终在截止日前送进了宫中,父皇见了很是欢喜,还大大夸赞今年织造局的手艺,甚至还亲派了使者到建康来慰问华容。
使者传话时,华容正在饮茶,华容垂下眼,再抬首时已是笑意盎然,一幅喜不自胜的模样,惊喜道:“华容多谢父皇,此乃华容分内之事,公公辛苦了。”而后向妙仪使了个眼色,让其将使者带下去好生招待。
那使者虽心下不屑华容不过是个被远远外放的公主,但面上还是装作一幅恭敬的样子:“陛下与贵妃还等着奴婢回话,公主的好意咱家心领了。”
使者走后,杯里的陈茶也冷了,华容小啜一口,满肺腑的凉意,连同着目光,亦是明晃晃的冷。
期盼与欢喜,是六七岁时才会有的情绪。
雪停了,日子也晴好起来。
本来建康便不经常下雪,这样大的丰雪往年更是不曾见过,江宁行宫更是银装素裹,比往年更添三分景致,华容亦曾拜访过晏承几次,然而晏承总是托辞不便,不肯出来相见。
妙仪说他是摆架子,仗着与三皇子私交甚好便明着眼耍脾气,华容却是不置可否。
能执掌三军的阵前帅,年纪轻轻便掌控一家之姓,哄的父皇对他信任不已——这样的人,怎会是见人下菜碟的蠢货呢?
她只是轻笑一声,莫不理会,可是心中却有了另一成的盘算。
除夕之夜,拱卫司负责值守的还在大路上扫雪,百姓倒是高兴,因拱卫司辛苦了这么一二日,路上的雪尽数被除了去,这每年一次的春节才有的可乐,若不然就得待在家里同婆娘孩子大眼瞪小眼了。
大街上张灯结彩,四处都挂了彩灯笼带子,酒字旗幡招摇,一到晚上便是行人如织,摩肩接踵,有猜灯谜的有耍把式的,说书的卖艺的各显神通,简直不能再热闹了。
华容弃了轿辇只带了妙仪出来。
“宋先生到了没有?”她约了宋雪行在如意楼吃饭。宋景行只身一人投奔她来,在这建康城算是举目无亲,若除夕之日放任他一人过,恐怕是“对影自酌”般的寂寥罢了。
“客官您留步,今个儿不巧有人包场了!”店小二一脸无奈,但还是将华容拦在了门口。
她今日轻装简行,为的就是摆脱公主身份,与民同乐。
妙仪嗤道:“早前一个月我府上人便订了位置,你们老板这是要毁约啊?依着我朝律法,可是该双倍赔付的。”
店小二也是无计可施,见面前主仆身着华贵,必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可一想到二楼的人……他更惹不起啊!于是哭丧着一张脸解释道:“不是小店要毁约,而是这位爷实在得罪不起啊!”他指了指二楼,并以眼神示意,一脸无奈地样子。
有人包了整座楼,此刻正坐在二楼。
华容仰头看向二楼,那里寂静得很,应当不是在宴请宾客,大概率是来自酌的,只不过,这位是个大手笔,非要在这种时候,看着满建康最繁华的地方自酌。
所谓闹中取静,不知是否这个理?
“又是一个附庸风雅的怪人。”妙仪倒是说出了华容的心声。
妙仪要发作,被华容拦下了:“楼上爷好大的雅兴,今日我们认栽,只不过你得把收了的定金双倍还给我们。”她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意指要店老板将所有违约的单子都双倍赔付。
“若是不照做,便上衙门见。”华容扔下这句话便走了。
小二不敢违背,想着包场的那位爷给的酬金还算是多,便是将在场所有人的定金都来个双倍赔付,也还能大有盈余,终归是自家掌柜的赚了,于是立马又换了一幅笑脸,客客气气地将华容主仆请了出去。
“今个儿除夕,有头脸的席面早就让人给订完啦,公主怎么不让我与那小二理论一番,便是世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人,何况你还是公……!”后头的话被华容捂在了嘴里。
“若那小二知晓您的身份,怕是会悔之不已。”妙仪仍还有不忿。
“嘘,小心说话。”华容小心提醒:“咱们无权无势,在这建康,除了身份上要高些,其他与那路边的乞儿又有何不同呢?”都是仰人鼻息而活罢了,谁也得罪不起。
妙仪才后知后觉。
“不吃席面,吃路边摊也好,往日里总没有机会,还能收回两倍的钱财,也不亏嘛。”她一贯会苦中做乐,妙仪也拿她没办法。
她虽是公主,然而无宠不受陛下欢喜,就得活得小心翼翼的,连平民也不如。至少平民有自由,有父亲母亲的爱护。
“小姐,宋先生来——”然而话没说完,一阵人头攒动,华容被人流裹挟着向前,拥挤之中,不知谁踩了她一脚。
除夕的人是极多的,人搡着人,你推着你,他挨着他,仿佛洪流一般,裹挟着人向前去。
“嘶!”痛极了。
许久之后,她才从人流中被撞了出来,然而四周却早已不见妙仪和宋景行的踪影,这里大约不属于街市,所以并没有挂上灯笼,昏暗得很。
她坐在路旁——脚痛得站不起来了,华容碰了碰方才被踩到的地方,估摸着是崴了。
有一人影从巷尾向她走来。
“姑娘与家人走散了?”他似乎也是出门赏灯的行人,不巧与她走到同一处暗影里,这片阴影处大约因为没什么灯光,所以行人稀少。四围寂静,只余灯烛爆裂声。
好奇怪的静谧感,像是与世隔绝,自成一室。
华容点头:“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刻意将声音压到最低,竭力装作普通姑娘的惊慌失措。
她隐约听见一丝笑意,是从对面那个男人身上传来的。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问出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那人低头轻笑:“也许吧。”
“姑娘的脚崴了?”他“关切”地问道。
华容将崴了的右脚收回裙子里,矜持地点了点头:“我在等我的家人,先生呢?”
他低声回道:“并没有刻意等什么人,只是四处闲逛,发现竟也别有趣味。”他说这话时,目光一直凝聚在华容身上。
“听先生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建康物产丰饶,百姓淳朴,闲时四处逛一逛,的确很有趣味。”华容回他。
他说:“我觉的尚可。”灯还亮的,他能瞧见她低眉敛目后的伪装淳厚。
然后他伸出手臂,冲华容笑道:“我送姑娘一程。”
华容面露迟疑。
“我没有恶意。只是见姑娘脚崴了,恐怕难行,一尽道义罢了。”
华容听罢,才迟疑地搭上手来。
他笑了笑,又说了一句:“姑娘要试着相信别人才是。”
信任么?华容心内失笑,恐怕穷尽她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信任了,于皇家来说,信任永远是一个奢侈之物。
一路无言。
“我到了。”华容看向那人,目光澄澈。
远处似有灯火明灭,那人瞧着光源,似乎猜到了什么,便从善如流地回道:“好的。”
而后便离开了。
真是个聪明的人,华容如是想到。
“公主回来了!”妙仪喊她。先时人群冲散,妙仪回原地找没有找见华容,便决意在公主府前守着了,公主智力过人,定不会陷自己于危险之中,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先回公主府的。
还好是虚惊一场。
“公主这是怎么了?”妙仪一眼就看见她崴掉的那只右脚。
华容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崴了。”
这话一说完,妙仪的眼泪珠子又像不要钱似的往下砸了:“公主,都是奴婢不好,害您受了伤,奴婢……您打奴婢吧。”
“除夕晚上说什么打打杀杀的,你不嫌晦气,我可嫌,明日就是初一,可不许再说这些了。”华容的脾气是极好的——其实小时候算不上好,甚至还有些怪异,但大约是时间的作用,倒叫这么一个乖戾的公主变得越发沉稳和静了。
“好……”妙仪揩着眼泪,回了她一句,华容才微微笑了起来。
公主府灯火通明,上下都等着她回来守岁。
“公主饿了吧,小厨房有鸭子汤,炖了一下午的,奴婢记得公主最爱喝慢火煨的鸭子汤了。”妙仪才想起来这回事,晚上因为那场莫名的人潮,导致公主和宋景行都还没用饭。
果然华容转头就看向宋景行,笑道:“宋先生一起吧,咱们一同守岁。”
宋景行本想拒绝,可待瞧见华容那张明媚的面孔,拒绝的话却突然说不出口了,只回了个“好。”
如意楼
“公子总算回来了,方才的灯火真是好看极了,远处还有燃放烟花的,公子不在,没有瞧见那景象,真是可惜......”
晏承花重金包下了整座如意楼,却在灯火最盛时离席而去,并勒令他们不许跟着。
横渠自小便在军中,鲜少有如今日这样肆意热闹的时候,江南人颇爱热闹,市集之景确是叫人流连不已。然而这样的盛景晏承却没有瞧见,横渠便不由自主地替他惋惜了。
手腕上似乎仍有温热,晏承端起一杯温酒,仰头饮尽:“不可惜。”
殷华容,许久未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