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遥舟无据

26、原来

　　出事之后，宋景行来找过她一次，但是悄悄的，晏承并不晓得。

　　比起晏承，宋景行更像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几乎是算无遗漏，从这一点上，他倒颇有张昶的遗风。

　　“公主现在有两条路，一是继续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终日为人所算计。”他顿了顿，盯着华容的面庞，不紧不慢地卖了一个关子，似乎全然不忌惮此处乃是晏承的地方。

　　“淮南王世子再怎样也不过只是个世子，他护不了公主一世，唯有臣，才会拼尽全力为公主筹谋。”他笑了笑，气定神闲，似乎并不为她遭受突然的刺杀而感到震惊。

　　宋景行似乎以为自己与晏承有染，华容不动声色，并不反驳，四面楚歌之时，谁都是不可信的。

　　“您有此劫，命中注定。晏承，公主本就不该与他走得太近。”杀身之祸便由此而来。

　　皇室倾轧本就是再寻常不过，只是这倾轧是为了某个人还是某桩事尚未可知。

　　说白了，不过是一桩又一桩的利益。

　　“你是说......二皇姐？”华容试探般问道。

　　倘若人人都以为晏承拜倒在她裙下，执意要将她殷华容捧上那个宝座，那便不足为奇了。可那日她明明拒绝了，如此看来，这场刺杀中，晏承与宋景行的嫌疑都是不可摘除的。

　　他们都是亡命赌徒。为了一场博弈的胜利，可以牺牲掉无数人的性命。

　　华容自认为自己不过是他们二人手中的棋子，不过是个可以名正言顺登上皇位的傀儡。只是谁也不晓得，棋子是不会甘心只做一颗棋子的。

　　二皇姐殷华梦，华容早就听说过，晏承似乎与她有一段过往。

　　宋景行笑道：“殷华梦吗？臣可什么都没有说。”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

　　他身后是淮南王的势力，是陛下无穷的信任和宠爱，谁能够得到晏承的支持，谁就离那个宝座近了一大步。

　　“那我该怎么做？”请君入瓮。华容问他。

　　宋景行道：“公主如今还不相信臣，便没有什么好谈的，等到公主真正相信臣的那一日，臣再来找公主，商谈要事。”

　　头痛欲裂，肩头似火烧般灼热。

　　华容自昏迷中醒来，睁眼便又瞧见了宋景行。

　　也是怪事，谁晓得她正好会在深夜里醒来，大夫说未伤及心肺，没什么大碍，不过是皮肉伤，只要不发热便没什么大事。

　　唤晴守了华容大半宿，被燕回以药迷晕了。

　　“宋景行，你怎么在这儿？”她晕倒之前明明看见燕回举着箭，明明是要杀她。

　　“宋景行，是你要杀我！？”她与宋景行师生数年，也曾有过短暂的朦胧的好感，虽谈不上知交颇深，也好歹算得上是关系匪浅，可谁能想到，竟然是昔日的好老师要杀她。

　　华容攥着被子向床榻里靠。

　　她孤身一人，公主府几乎全军覆没，孤家寡人，深陷泥潭，倘若宋景行要杀她，此刻便是悬崖绝境。

　　唤晴睡死过去，此刻若是叫人，只怕人还没来，自己便要被宋景行一刀给毙命了。

　　宋景行笑道：“燕回的箭是为了与那人做较量的，要杀公主的人不是我和燕回，而是淮南王世子，晏承。”

　　华容陷入回忆。

　　当时那个射箭的人的身形、姿势、目光，似乎真的都很像晏承。

　　可......

　　“晏承的狼子野心，公主还没有看破吗？”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晏承为了让您更加听话，不惜杀鸡儆猴，只是谁晓得他如此大胆，竟然以公主儆公主。”他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晏承。

　　的确，从一开始的到建康疗养，到后来一步步的试探，再到如今的“趁人之危”，所有一切都将这场祸事的矛头指向晏承。

　　然而华容还是不相信。

　　晏承那样眼高于顶的人，算计便是算计，必要堂堂正正地写在他的脸上。这便是华容对晏承的了解。

　　当日走投无路之下，她若选错了路，此刻早已是一具枯骨，至于晏承，大可不必费那么大的心思去套她的话。

　　“公主当真以为当今陛下宠信晏承？殊不知，陛下是个多么多疑的人。”宋景行难得冷笑，华容从以前就发现，每当宋景行提起父皇，总是会伴着一声发自肺腑的冷笑。

　　“陛下是个多么多疑善变的人，我想没有人能比公主您更清楚了。”

　　的确，华容最是清楚。

　　当年一朝天堂，一夕地狱，那样骤然起伏的日子她怎敢忘记。

　　后宫里的女人至今仍然记得，不可对帝王动情，否则姬英就是她们的前车之鉴。

　　“晏承不过是想推您去死。”

　　“他所说的所有的条件，不过是他拿去博取陛下信任的骗局。他对您，只有利用。”

　　“可若是咱们釜底抽薪，断了晏承的路，那么他便只能听信于您，只要您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华容佯作点头赞同：“先生继续说。”

　　“只要您跟在晏承身边，然后将他屠戮公主府的证据交到陛下手中......”

　　这不是举证，是陷害。

　　华容一瞬间便勘破宋景行的用意。

　　“先生的意思......”宋景行没有给她再说下去的机会，有些话亦只需要点到为止。

　　他们是师生，宋景行又怎会不晓得他的这番话其实压根骗不到殷华容。

　　然而所谓选择，不过权衡利弊，事事未必需要一个真相，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最优解。

　　他只赌一件事。赌他对张氏血脉的了解，恩师张昶与殷华容一脉而承，他们都是最睚眦必报的人，最习惯在那些自以为已经掌控他们全部的人背后捅刀。

　　“夜深了，公主休息吧。”他如是说道。

　　然而华容刚从昏迷中醒来，并不想入睡。夜色正好，凉风习习，胸前的伤口感受到风，凉飕飕的。

　　宋景行不知从哪里又溜了出去。

　　他这个人像是兔子，狡兔三窟，在哪儿都有人脉。

　　屋外人影幢幢，然而只不过是树的影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晏承坐在屋顶上，似乎在赏月。

　　宋景行看了他一眼，而后悄然离去。只是嘴角弯起，笑意如此显然。

　　“燕回，该去收回利息了。”他如是道。

　　第二日清晨，继公主府惨遭屠戮之后，储卫府也遭到了血洗，储家上下，鸡犬不留。

　　一时间建康城人人自危，风声鹤唳，尤其是那些达官贵族，恨不得将全称的打手护卫都聘到府上，昼夜保护自己的平安。

　　初闻此事，华容还有些许愣怔。

　　没想到储卫竟然以这种方式死去。

　　真是可惜了。

　　华容来找晏承时，他正在饮茶，这个人似乎一直都气定神闲，明明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世子爷，瞧着却老辣得像是个在官场中浸淫数年的老人。

　　他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打量。

　　“公主自幼被外放于建康，想来从未切身经历过后宅的争斗，这争斗，可一点也不逊色于你们皇室的争斗呢。”他淡淡一笑，令人毛骨悚然。

　　华容略显不耐烦，实则是在掩盖自己的情绪：“建康我还待得下去吗？”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晏承。

　　“不要心急。”该来得总会来的：“公主可要去垂钓？或者就在江宁行宫中泡泡温泉。”晏承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建康令搪塞行事，不敢深究公主府遇刺之事，这回又牵扯到储贵妃的胞弟储卫，更是吓得两股战战，什么也不敢查了。

　　“储卫，不是世子爷杀的？”

　　这才是殷华容此行的真正目的，可是她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听闻储贵妃在凤藻宫中震怒，打碎了好几只进贡的瓷瓶，恳求父皇彻查此事。

　　储卫是储贵妃的眼睛和手臂，储卫一死，储贵妃便失去了最有力的支持和每年花不完的银钱，这叫她怎能不震怒。

　　晏承听到她这句话，忽然抬起头，殷华容就站在他面前，晏承忽起了戏弄的心思，于是趁她沉思之时，猛一拉扯，将她拉着坐到他膝上。

　　华容又羞又愤，却还是佯作镇定：“世子爷不怕被下人瞧见？”调戏当朝公主，按律是要斩趾的大罪。

　　可笑的是晏承从未在意过这点。

　　华容忍住心中滔天的怒意，攥紧手心，手指掐进肉里，还赔着一幅笑脸，附在他耳边道：“晏承，你急什么。”

　　他眸色欲深，却在不经意间被华容逃脱了去。

　　“不急。”你迟早是我的。

　　你迟早死在我手里。华容面上笑得更灿烂了。

　　“公主的伤怎么样了？”晏承问她。

　　其实那处伤并未伤在心肺处，箭也不深，不过是多失了些血，比起妙仪平白无故的为她丢掉性命，华容的这点伤于她自己来说，倒不算什么了。

　　“仍有溃烂。”她日日不肯擦药，又不小心防护，还用水去擦拭，这样的伤怎会好呢。

　　晏承蹙眉，似乎不大相信，然而华容衣衫胸口处有丝丝血迹，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

　　华容走后，横渠忙问道：“世子爷的那一箭并未伤在要害处，又延请了名医为五公主诊疗，怎会迟迟不好。”

　　晏承没有回答。

　　“多派些侍女，务必将殷华容给我盯紧了。”他如是道：“我恐怕要回一趟纪宁，过不了数日，宫里传唤五公主的旨意便会下来，我要你小心保护她的安全。”

　　危机并未解除，眼前的平静并非风平浪静，而是风雨欲来前的一段死寂。

　　华容躲在门后，手放在心脏处，心跳得很快，她努力平复。

　　原来伤她的人真是晏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