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遥舟无据

11、命运

　　挥毫飞凤藻,发厘吼龙泉。

　　凤藻宫前栽种了各色的月季花，储贵妃闺名叫储良婉，取自“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若是今朝无驾幸，储贵妃便会在宫中照料花草。

　　阖宫里种了形形色色的鲜花与兰草，储良婉出身士族，才情卓越，最喜欢诗情画意的东西。兰馨桂芳，竹子挺拔，然而百花之中，储良婉最是喜欢月季。

　　只因其四季常在，纷繁艳丽，经久不衰，恰如其分地代表了储良婉在宫中的地位。

　　□□无主，中宫虚席，当今后宫中，唯有储贵妃一枝独秀，盛宠不衰，十八年享尽荣华。

　　储良婉是在前朝陛下还在时，由先皇指派到当今身边的，也算是老人了，膝下共养育了三个子女。

　　三皇子殷华仲和四皇女殷华梦都是储贵妃所出，除此之外她还秉承圣命养育了一个丧了生母的十五公主，殷华曜。

　　当今陛下虽然子嗣众多，然而膝下却只有殷华仲这么一个长大了的儿子，是以总是偏爱些。

　　这些日子三皇子便时时跟在陛下身边，并不如往常那般，每日下了学回来都要到自家母妃的凤藻宫前来请个安。

　　早起晨雾颇重，四公主便带着十五公主来给储贵妃请安了。

　　“华梦给母妃请安。”殷华梦微微福身，虽然眉宇间病气重了些，不似其母明艳，但总体来说，也是个美人坯子。

　　储贵妃摸了摸华梦的小脸，语气有些微的惆怅：“早上天气凉，母妃不是叫你不要来请安了么，你天生体弱，就该养着，这时节最是容易邪凤入体，你这身子又比不得旁人，旁人的一点小病便要你大半个月的将养。”

　　“几日不见，怎的又瘦了。”

　　当年姬英入宫不过半年就怀上了头胎，那时庙堂之外有人曾预言，下一代的帝星便出在这一二年间，陛下便将期望放在姬英的肚子里，她自然不服，加之父亲告诉她，生在帝王之家，先来后到远远比寻常人家更重要，她当时一糊涂，便买通了太医将只有七个月的华梦以烈药催产了下来。

　　是以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先天不足，体弱多病，若非是皇宫内日日各种补药将养着，恐怕早就留不住了。

　　“是我想看看母妃这里的金鱼。”华梦眉眼含笑，看了看缩在一边的十五公主，拉过她的手，将她牵到储贵妃面前来。

　　虽说名义上是养在储贵妃膝下，但宫中最不缺的就是伺候人的人，储良婉自己生的两个子女颇得陛下宠爱已是足够，区区一个丧了生母的十五公主，储贵妃自然不会多余下什么心力，只要将她养着便好。

　　殷华曜有些心虚，其实是她自己想看金鱼，但又害怕储贵妃的威仪迟迟不敢入内，恰好在路上遇见了四姐，大约是被四姐看破了心思，便拉着她一同过来了。

　　四姐是姐妹中最为心善的，偏生有一个厉害得不得了的母妃。

　　“儿臣给母妃请安。”华曜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储贵妃。

　　宫里的公主个个都天生丽质，华曜不过小小年纪，却也是出落得纯真可爱的。

　　储贵妃从大宫女银喜手中接过鱼食，往养着荷花的青瓷缸中撒了一把，不多会，隐在荷叶下的金鱼都争相露出水面。

　　储贵妃将装鱼食的小钵递给华曜，教她：“浅浅撒一层，不要撒太多，有些鱼儿贪心不足，会饱胀而死。”

　　华曜受宠若惊。

　　储贵妃将目光投向华梦：“母妃还不知道你，华曜在外面喂鱼，母妃有事想同你说。”

　　华曜闷着头，接过储贵妃手里的鱼食盒子，那鲜红的蔻丹指甲划过她的手背，平白涌起一阵颤栗感。

　　华梦挽过储贵妃的手，浅浅笑道：“母妃又要同我说什么好事情啦。”

　　储贵妃摇了摇头，华梦年纪也不小了，华仲又是陛下看重的孩子，偏偏两个人心中毫无什么紧迫感，日日同她嬉笑打骂。

　　她储良婉半生算计人心，最后却生出两个这样的孩子，竟无一人肖她。

　　一个莽撞冒失，一个又体弱良善。

　　储贵妃睨了华曜一眼，见她只是乖乖的喂鱼，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表情或举动，便由华梦挽着自己进了内殿，但仍是嘱咐身边的宫人看着十五公主，以免她听到些什么不该听的。

　　宫里的孩子大多狡猾，知道什么不该听，什么不该说，华曜这孩子虽瞧着胆怯懦弱，可储良婉晓得，一个没了娘亲又没半点心计的孩子是不可能活着养到她手底下的。

　　这孩子但凡聪明点，就该知道，在这宫里能依靠的，只有她这个母妃罢了。

　　侍女打了帘子起来，华梦的近身宫女将她搀扶着坐到储贵妃下首，内殿多宝格架子上满眼的琳琅珍玩，储良婉却径直走过，躺在了美人靠上。

　　近年来虽每日燕窝加珍珠粉保养着，可到底是岁月不饶人，青春难再，瞧着面前容色青葱的女儿，储良婉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真是花无百日红，自己也是在记不清的岁月里，悄然老去了。

　　自古常言色衰而爱弛，尤其陛下是个重色之人，每年这□□都有鲜嫩美丽的女子进来，虽则她自问与当今有那么十数载的情分在，可谁又能断定明年此时手里打的是苏州缂丝扇还是那不入流的团扇呢。

　　“晏承去了建康养伤病，东极人大约是听说了什么，竟带着岁贡前来求娶咱们陈国的公主。”只这么一句话，却是足够惊天地的了。

　　前朝密事，只有核心朝臣才知，储贵妃也是仗着自己的枕头风才探听到了些许，这会也迫不及待地讲给了华梦听。

　　陛下虽然有很多女儿，但焉知不会将她的华梦嫁出去？

　　毕竟当年，陛下那么宠爱姬英，恨不得疼她入骨子里，可后来还不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她弃如敝履。

　　男人的承诺，有时是最不靠谱的东西，宠爱亦如同水中月，镜中花。

　　“东极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咱们确实拿他们没办法，而今晏大人又受了伤，若是东极趁虚而入，肆意骚扰，那我陈国边境便不得宁日，届时还不知会死多少百姓。”华梦如是分析。

　　陈国与东极算是经年累月的老对头了。

　　东极虽小，民风却剽悍，个个都是征战的好手，便是女人，也能够奶完孩子就披甲上阵。这些年东极与陈国交锋，虽屡屡处于下风，但东极地势险峻，陈国并无办法将其一举歼灭，如此便也留下了无穷的后患。

　　陈国沃野千里，百姓富庶，周边小国无不垂涎，若是耽搁在与东极的战事上恐怕会被他国趁虚而入。

　　和亲，历来都是止戈之良策。

　　“陛下也真是糊涂，我陈国乃是战胜之国，区区蕞尔蛮夷小国也敢求娶我上国公主？偏生我瞧陛下那意思，像是要答应似的。只不知，他属意谁人出嫁。”储贵妃虽精通文墨，可在战事和国策上却是一窍不通的。

　　华梦蹙着眉头：“若我是父皇，也愿意同他们止戈，如此两国才能休养生息。况且父皇素来都是不愿意打仗的。”

　　当今陛下常说，这仗打着打着，不知何时就打到国都来了。

　　其实是有缘由的。

　　陛下的母亲，先皇殷许卿——陈国中兴之主，曾因一力主战，战败后不肯求和而一路被人打到国都门口。

　　那时候当今陛下还小，华梦也只是从野史中听闻当时先皇连传位遗诏都写好了，并安排了小黄门带着当今从小门前往建康立即机位，再立国都。

　　后来被一个人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

　　那个人便是前朝宰相，张昶。

　　有过这么一段屈辱且惨痛记忆的当今陛下，当然是不愿意主战的了。

　　“只看父皇是想将哪个女儿嫁出去了。”华梦不紧不慢道。

　　也许是大姐二姐五妹六妹，也许是她自己。

　　“若非当年......老六到老十全都......如今怎会只有这么几个选择？”储贵妃扶额。

　　大公主华觅是中宫皇后所生，乃是嫡长公主，将来最有望与她的华仲争皇位的人，陛下怎么舍得将她送去和亲，便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陛下也不会将这个已逝元妻唯一的一个孩子远嫁蛮夷的。

　　十一公主往后又都太小，最大的也才十二岁，送去和亲，年纪未免太小了。

　　剩下的便只有二公主华采，她的老四华梦，和姬英的女儿华容了。

　　“母妃一生所求无非家门荣耀，子女尽孝膝前，所以华梦，无论如何，母妃都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殷华梦苦笑着摇了摇头：“母妃，朝政之事岂是你我置喙的了的。”

　　储贵妃摸着华梦的头发，叹了口气：“若你和华仲的身子骨换一换该有多好，若真要和亲，母妃倒希望是你哥哥呢。你这样的聪慧......”

　　所谓慧极必伤，她这个女儿良善、聪明，一贯看得都很通透，所以大约，天不遂人愿，叫她身子骨这样的弱。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你的。”这是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誓言，哪怕刀山火海，披荆斩棘，也照闯不误。

　　大殿之外，华曜握了一捧鱼食，纷扬着洒进青瓷缸中，面上是与她年龄段不符的狡黠。

　　看管的宫人轻视她一个小孩，想必翻不出什么浪头，便躲在一旁避风去了。

　　“小金鱼儿，快吃吧，这鱼食不是坏东西呀。”

　　鱼缸内漂浮上来一尾小金鱼，翻着肚子，眼睛瞪得滚远，肚子比头还大，一看就是撑死的。

　　华曜悄悄将小鱼捞出来，丢在廊脚下，突然现出一只黑白花纹，尾巴立的老高的猫来，不声不响地将死掉的小金鱼叼走，喉咙里还滚动着咕噜咕噜的声响。

　　华曜对着猫咪甜甜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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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之外的所有人物描写都是铺垫，包括场景描写，暗线埋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