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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岁末 ...

  •   岁末,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官道上的行人都少了起来。只一些赶着回家过年的,才不顾风艰雪难,执意漂泊在茫而无涯的官道上。

      积雪深厚,律上书寻常百姓不得穿靴,是以官道上一眼瞧过去,俱是草履和脏到发黑的一双双泥足。

      健康地处江南省道要扼,上通京畿,下联姑苏,旁边还歇着个六合,往中直行可一路到张掖晋中去,地势上呢还算是易守难攻,经济上物产丰富,走商众多,尤以云锦而闻名,且其人文历史深厚,并不是无名之都。

      建康与京城相隔不隔数百里,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华容盯着手中的圣旨,两眼愣神。

      “传旨的公公已送回京城了。”妙仪取来那件锦鼠毛披风,罩在华容肩上,白茫茫的雾气顺沿着向上,而后再与天地浩渺归于一块,寻不得来时的踪迹。

      华容一边看雪,一边摩挲着攥在手中的明黄色圣旨。

      自她与妙仪被外放到建康来,便鲜少见过批着父皇朱印的旨意了,也只每年过节的时候听着父皇差遣来的那些个太监们的一两声问候。

      今次这旨意来倒是来了,却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淮南王世子晏承。

      去年除夕时,东极王庭的大王子趁着老王病重,肆意挑衅,屡犯边境,惹得群臣百姓群情激愤,文臣武将们在朝堂之上连吵了三个早上,父皇被吵得头脑生疼,随手一指便指了老淮南王唯一的儿子——世子晏承为陈国主帅。

      华容知道父皇绝对不是随手一指,而是蓄谋已久。

      老淮南王在先帝病重之时执掌兵权,权势仅次于当时的权臣张昶,华容小时候便经常听父皇叹息:若是当年晏离与张昶二人合力,只怕陈国皇室早已换了名姓。

      父皇自来便深深忌惮晏氏。

      战场上刀剑无眼,淮南王世子爷金樽玉贵,细皮嫩肉,只怕是一个不小心便被长枪削去了脑袋。

      可父皇大约是万万没想到,这位世子爷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纨绔,反而文韬武略样样都很精通,只是此前一直不曾显山露水过。

      数日前陈国与东极王庭的那一战可谓是惊心动魄。

      华容虽身不在朝堂漩涡,然而皇家之人素来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听闻晏承大捷,皇宫中的大姐、二姐以及储贵妃等,无不立刻闻风而动。

      湖心泛起一丝涟漪,原是华容投了一块石头。

      飞檐上滚下一团雪来,又栽进另一团雪里去。

      建康的公主府不很豪华,但该有的规制一样都不少,蜿蜒的江南园林似回廊,檐角还挂着妙仪为祈求华容平安而亲手求来的驱邪铃铛。

      风一过,丁零当啷的响。

      “晏世子要来?”华容将圣旨递给妙仪,她扫了一眼,略微有些诧异:“这节骨眼晏世子扫了大公主二公主和储贵妃的面子自请来建康?”

      的确令人费解。

      父皇的年纪不算大,可膝下子嗣众多,且好几个皇子公主都年龄相仿,只有一个公主占了嫡的名分皇后早早仙逝,之后又再也没有立过继后,也就是说其余都是身份上旗鼓相当的庶子女,论起来谁都可以掺和那皇位一脚,是以近年来华容的兄姐弟妹们以及他们的母亲们个个都卯足了劲去抢那个宝座。

      然而这些人中并不包括华容。

      她生母早逝,死前曾被父皇厌弃,华容六岁时被外放到建康来,如今已是第十个年头了。

      十载光阴如梭,父皇恐怕连她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

      “恐怕是别有所求。”她目无波澜,直直盯着湖心的涟漪,锦鼠袍被从天而降的一片雪花晕湿了,银灰色的漂亮皮草上凹陷下一个小洞。

      这雪下得着实大,她在建康十年都不曾见过这么大的雪。

      妙仪看了看日色道:“殿下,宋先生在雪海堂等着呢。这么大的雪,也难为宋先生了。”

      宋景行是华容请的教书先生,华容初时见他,还以为是哪家潦倒的穷书生,穿得破破烂烂的,也就比乞丐好了那么一点点。

      后来华容才晓得,原来“穷书生”便是当年名满京城的“宋郎”。

      承德九年,宋景行在京城国子监读书,那大约也是宋景行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光了,那时每逢宋郎下学时,无数贵女便挤在坊间酒肆,撑断栏杆,只为一堵宋郎华采。数风流人物,还看京城宋郎。

      彼时华容才刚满六岁,将将被“外放”到建康来

      宋景行是陈国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读书人,本该有着大好的前程,可数年前他亲手放弃了扬名立万的机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直到他出现在华容的视线中。

      以一幅乞丐的模样。

      他衣衫褴褛,瘦到肋骨外翻,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却仍是自信满满地攥住华容的手腕,目光坚定:“草民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完全没有为人臣子与寄人篱下的自觉。

      最初华容留下他是因为好奇,好奇这个乞丐模样的“三元”书生有什么特别之处。

      到如今也快有七八年了。

      华容读书的地方叫雪海堂,取自“翩然雪海间”,宋景行想出来的酸唧唧的名字,他说他曾经最喜欢梅花。

      华容一手拿着圣旨,一手攥着大氅的领子以防滑下——她自幼体寒,十分畏惧冬天,尤其建康这里的天气潮湿阴冷,比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到冬天,华容常常被冻得睡不着觉。

      茫茫雪海间,宋景行背影单薄,一绺束发的飘带直垂向下,在西北风的生冷硬刮的作用下,向梅花枝子上勾缠而去。

      华容拂开挡在眼前的梅花,踮起脚尖,将宋景行的发带从树梢上解开,宋景行蓦地回头,却不期然撞见她,正要躬身请罪,却被华容按住了肩膀:“不要动。”

      宋景行似乎吓了一跳:“臣失礼了,请公主恕罪。”说着便要跪下。

      华容笑了笑:“宋先生言重了。”

      宋景行把自己好好收拾收拾,瞧着还是颇俊俏的,华容一直觉得他的眼睛里藏了什么东西,像冰雪一样,看向人时似乎只有冷意。

      倘若他在冬天呼吸时没有白气时,华容大约是要怀疑他究竟是死是活了。

      宋景行有一个随从叫燕回,平日里负责给他赶车,不过燕回的月俸从公主府的用度里扣。

      远处几个侍女悄悄抬眼去看他们师生二人,又将耳朵往近处凑了凑,似乎想打探些什么,然而在接触到妙仪警告的眼神后,便将小心思都收了回去。

      华容心中冷笑,这大约又是京城里派出来的人了。

      早些年还有些顾忌,如今几年简直肆无忌惮,简直视公主府为无物。

      “宫里的旨意。”她将圣旨丢在小桌前,宋景行微微挑了挑眉。

      “这是......晏承来建康做什么?”他虽是这么问的,然而眼中却并无意外之一。

      “他与父皇说的是,来建康的汤山温泉疗养,先生晓得的,江宁的温泉是皇祖母在时所开凿的天然温泉,的确对疗养大有裨益。”然而这理由说出去,华容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京中局势不明,前有大皇姐殷华觅自恃有嫡长身份,后又有盛宠不衰的储贵妃为自己的三儿子筹谋。

      可谓是一谭浑水,谁趟都得惹得一身骚。

      然而晏承身为淮南王世子,背靠着淮南王的大树,又有战功在身,京中的那几个应当是把他给供着对待的,如何就要跑到建康来养伤了呢?

      “难道是晏承嫌京中不得清闲,特意到建康来躲懒的?”华容百思不得其解。

      宋景行笑着摇了摇头。

      “今日讲张昶。”宋景行敲了敲华容的头,华容立时乖乖坐正,眼睛盯着书本。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开始,目前存稿充足。旧文慢慢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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