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宝莲灯】》竹下君

2、华山破惊雷扣云，性命忧惨换团圆

　　云镜中的场景让瑶池中众仙具默然，那纵横三界权势滔天的司法天神杨戬……当真是死了？如此简单、如此轻易地死了？死在他不到二十岁的亲侄子手里？死在那象征盘古正宗地开天斧下？
　　观世音菩萨看着那颓然倒地的身影，往事历历在目，夹杂着那万古不变的血色。
　　又一个……
　　低叹一声，轻诵起《往生经》，神情悲喜难测。
　　猪八戒听身旁的观音菩萨念起《往生经》，才如大梦初醒般跳了起来：“这这这……真死啦？老猪我不是在做梦吧！”
　　猪八戒咋呼着，惊醒了他身边的妖魔凡人，也议论纷纷起来，嫦娥环顾瑶池，皱了皱眉头，伸手扯了扯猪八戒的衣襟。
　　“妹妹……？”猪八戒疑惑地回头，却见嫦娥冲他摇摇头，心中大惑：“怎么了啊我的好妹妹？难道是这场景吓着了？嘿，你可别怕，你哥哥我……”
　　嫦娥见猪八戒毫无知觉的咋咋呼呼，心中叹息，自己这个义兄，虽心胸宽和却是神经过于粗大了……摇摇头，低声道：“兄长，我没事，还是看沉香救母吧。”
　　“诶诶诶，好好好，看救母看救母嘿嘿……”
　　嫦娥无奈摇头，抬眼看沉静凝重得诡异的神君们，再看看云镜中执斧的少年，心中虽疑虑重重，如今却也只能暗自祈祷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吗？
　　一切顺利得过头。
　　沉香一行人顺顺利利地到了华山脚下，途中不曾有半点阻拦。
　　孙悟空心中大疑，道：“怎的这般顺利？王母竟再没排出什么阻拦？”
　　牛魔王心中还惦念着昆仑，听他这般说，没好气道：“你这猴头莫非还期望又有什么八十一难？”
　　昔年西行出了大雷音寺，却因为少了一难而被硬生生扔河里做个落汤猴的往事给猴子留下的阴影可不小，孙悟空被踩痛脚，一跃而起：“你这老牛，说什么呢？老孙我……”
　　“好了二位，”四公主打圆场道，“那么多仙家看着……若是作弊一个杨戬也就够了，王母娘娘想必也不会违背赌约。”
　　“我就没想明白，”梅山老六闻言叹气，“王母娘娘都没说什么了，二爷到底在坚持什么。”
　　“你还叫他二爷！”梅山老四看自家兄弟被出卖给了小玉，还差点丢了性命，心中很是生气，再听他如此说，更是老大不乐意。
　　“我……”梅山老六本想分辨，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又见老四怒气沉沉，终究还是把话咽回了嘴里。
　　沉香心中也是疑惑。
　　一切实在顺利得过头，开天神斧到手，而二郎神……那个男人竟真的如此轻易地倒在了自己斧下？如今自己身在华山脚下，就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救出母亲，一家团圆了。
　　——虽然这个一家团圆里，比自己曾经梦想的，少了一个人。
　　一个顶天立地的强大的近乎完美的……舅舅。
　　沉香叹了口气，扔开心中那些怅然，紧了紧手中的开天神斧，道：“还是小心些好，劳烦诸位为沉香护法了。”
　　龙四公主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且去罢。”
　　沉香架起云来，立在空中鸟俯整座西岳，闭了闭眼，高举神斧，深吸一口气，猛喝道：“开——”将法力灌注入神斧中，狠狠劈下。
　　便见开天斧的气浪一路劈开乾坤钵、劈开华山，再然后只见得一道金光冲上云霄，七彩升天似有无数祥瑞。
　　沉香脱力地落在地上，手中紧紧握住开天神斧，看着那巍峨的华山就这样被劈成两半，七彩的华光自裂开的地方散出，化为无数字符，照亮昏沉的天空。
　　猛然大雨倾盆，空中似有阵阵雷鸣，那雷声愈发密集，震得大地颤动，半个神州都笼罩在轰鸣声中，却不见半点雷光。
　　沉香站在原地愣了半响，惊呼：“母亲！”

　　此时的哪吒正用法力护着杨戬的尸身飞往玉虚宫，层层云气自身边穿过，透着不详的黑气，哪吒皱着眉头，不安地再降低了些，唯恐再遇什么意外。
　　却忽见“轰隆”一声，天地震荡，一道气浪自身后而来，吹散了周围的云气，心知这是沉香劈开了华山，心头大石落地，哪吒紧紧的眉头终于稍微平复，却忽听阵阵雷声，心猛然一跳，驱使着风火轮正欲躲闪，却被一道紫霄神雷劈个正着，纵使他肉身成圣，可一道紫霄神雷又岂是说受便受了的？
　　神雷顺着他护在自己与杨戬身上的法力侵入莲身，在经脉中四处流窜，哪吒口中顿时弥漫起血气，心中更是翻腾不已。
　　竟是紫霄神雷！一千八百年前三教共签封神榜，只要在封神之战中走过一遭，自此之后具受封神劫辖制，但有忤逆，紫霄神雷临身，灰飞烟灭，真灵不存。
　　上一次紫霄神雷临世，正是九百年前上任司法天神、玄坛真君赵公明逆天受劫。
　　司法天神，司法天神，好个司法天神！
　　哪吒惨然一笑，咬牙硬提一口气，强运元功，直往前飞去，丝毫不管空中接二连三劈下来的紫霄神雷。
　　“哪吒，将杨戬放下！”
　　哪吒听出这正是自家云中子师叔的声音，心中大喜，但再听师叔的意思，却是让他别管杨戬的尸身，以免受雷劫牵连。。
　　是了，今日紫霄神雷分明是冲杨戬而来，他若将杨戬放下，自可免受其牵连……他又为何要为这小人赔上性命？可，可如今杨戬已是生死难知，他如何能让这紫霄神雷落在他的尸身上？哪怕是一道神雷，也足以让再无半点法力护身的二郎神尸骨无存了！何况那已破碎的元神和那点衰弱的真灵？
　　他如何能放，他放了那三界之内便再无杨戬，再无清源妙道真君了！
　　哪吒恍若未闻，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将杨戬牢牢护在身下。
　　紫霄神雷乃是天罚，凡受封神劫之人具受其辖制，纵使云中子福德深厚杀劫不临身，却也是封神战中下场走过一遭之人，哪吒不欲牵连自家师叔，只一心往玉虚而去：欲阻紫霄神雷，唯有不沾因果的先天灵宝方可，到了玉虚，再求师祖赐下盘古幡……心中想着，又硬受了几道神雷，显化出三头六臂的真身，将乾坤圈混天绫紧紧护住杨戬，强提元功，向玉虚宫飞去，将云中子的呼喊远远扔在身后。
　　哪吒的不知好歹激怒了紫霄神雷，又是一道紫雷重重劈下，正是打在哪吒后颈、三头交合处，只听一声惨呼，纵使他碧藕为骨，荷叶为衣，也终是扛不住了，哪吒吐出一口血气，法力瞬间被打乱，再护不住杨戬，二人自空中落下。
　　“不！”
　　哪吒睚眦欲裂，身体毫不受自己控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被混天绫乾坤圈团团护住的身影重重落下，一道道紫雷震动了整个昆仑，山石俱裂，草木难存。
　　与自己心血相连的法宝受到重击，哪吒又是“哇”地吐出一口血气，双目却死死盯着那一片紫光笼罩而下的。
　　“杨戬！杨戬……大哥！”

　　沉香毫不顾及自己方劈开华山，正是虚弱，便如同他还是个凡人时那样，双腿迈动直直向华山的裂缝跑去。
　　大地还在颤动，雷声半点不曾停歇，华山上还不时有巨石滚落，大雨打在毫无法力的肉身上，似要把这具逆天而行的凡人躯体洞穿。
　　沉香向前跑着，直唤着着“母亲，母亲”再听不见其它，再看不见其它，只想着二十年的离别苦恨，四年来的生死漂泊，到今日终于有了尽头。
　　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哭声苦。
　　“沉香！”
　　三圣母自华山下走出，便见自己的孩子在大雨中踉跄着向自己跑来，脚下是震动的大地，身边是不时滚落的巨石，头顶雷声阵阵，不知何时会劈下来。
　　“母亲！”沉香到了三圣母跟前，猛地跪下来，“母亲，孩儿不孝，让母亲受苦了！”
　　“不！”三圣母低下神猛地抱住自己的孩子，“不……是母亲……我的孩儿啊，母亲不在都长这么大了……”
　　众人看着这迟到二十年的骨肉重逢，也都感慨不已，孙悟空转了转眼珠：“这一家团圆却是还差了个，你们且等着。”说着，一个筋斗云便行至瑶池，抓住那正看着云镜中景象发愣的刘彦昌，又回了华山脚下。
　　众人只听孙悟空话音未落，便是一个闪身不见，再出现时他旁边已多了一个身影。
　　沉香一声“唠叨”的呼喊还未结束，便见到了孙悟空身边还在迷茫的刘彦昌，欣喜的唤了一声父亲。
　　刘彦昌听到自己儿子这声呼唤，再看见他所拥抱的美丽女子，正是自己二十年来日思夜想的妻子，顿时颤抖起来，双唇反复张合发不出声音。
　　“彦昌……”三圣母放开沉香，缓缓保住自己的丈夫，刘彦昌终于轻轻地喊出一声：“……三圣母……”
　　“父亲，母亲，我们终于团聚了，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沉香看着自己的父母，心中欣喜，他想，他再也不是没有母亲的孩子了，再也不是了。
　　他等了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却丝毫没注意到刘彦昌面上闪过的一丝不自在。

　　此刻，昆仑山，玉京金阙玉虚宫。
　　“还请师尊让弟子下山去给弟子那不肖门人收个尸。”
　　元始天尊高坐云床，下方一个高冠玉带的道者面无表情地打了个揖，这道人道行不过微薄，头顶三花未聚，胸中五气离散，乃是昔年被九曲黄河阵祸害的阐教十二金仙之一玉鼎真人。
　　只见这玉鼎真人对着玉清圣人言语似是恭敬，神色间却无半点敬意，一双冷目直直对着元始天尊。
　　元始天尊也不以为杵，只是高坐云床闭目不言，二人间一时也冷了下来。
　　一旁的南极仙翁看二人间的气氛，浑身不自在，踌躇一番后还是出声道：“玉鼎师兄，你且宽心，云中子师弟已带着盘古幡下山了。”
　　玉鼎真人神情一动，却还是面无表情：“请师尊恩许。”
　　元始天尊这次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道：“你当感受得到，就在刚刚，五岳倾颓，封神之劫对你等的压制已有松动，若你当真挂心杨戬，就好好闭关以期早日恢复修为，以免辜负他一番心血。”
　　“修为？心血？”玉鼎真人说得极慢，似在反复咀嚼这八个字，突兀一笑：“昔年他入我门下，我告诉他‘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如今看来，却是求死有道，欲渡无舟。”
　　南极仙翁被他这一笑吓得不轻，一双长眉不住颤着，元始天尊终是睁开双目，看着这个昔年意气风发的得意弟子，听他继续道：“师尊，弟子送出去的徒弟，总该弟子接回来。”顿了一下，“纵使早知如今，也难免心痛。”
　　元始天尊沉默，他虽让云中子下山相救，却并不看好结果，阖目长叹：“你此时下山也无济于事，先在此等候吧。”
　　玉鼎真人闻言，也知再说无益，只得应了声“是“，在一边的蒲团坐下。

　　天上四天人间四年，于神仙漫长悠久的岁月来说不过是眨眼一瞬，而对人间，却是四次花开花落，春去秋来。
　　自此以后，茶肆酒坊，神话史书，具是如此说道——
　　那勇敢坚毅的沉香终是战胜了二郎神，劈开了华山救出了自己的母亲，迎出了新天条。
　　那镇妹杀甥的二郎神终是众叛亲离，声名狼藉，尸骨无存。
　　好个孝感动天！好个善恶有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