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河山总不如》潇潇湘水

1、初入楚宫

　　天成二年，楚宫。

　　后梁亡国后，武安军节度使马殷投靠了后唐，再次被后唐封为楚王。

　　新王再册，充实后宫。

　　清渠临上船前，回头看了眼这山清水秀的临江镇，脸上似乎有几分不舍，毕竟第一次远离故土，不知何年才能回到父母身边。与她同行的，是十几名十六七岁的少女 ，她们一个个梨花带雨，哭成一团。这些都是边州城选出来的适龄少女，此行要送往楚宫中。

　　清渠只有十三岁，在一干人中，显得最为纤瘦细弱。她有一个十五岁的长姊许清河，和一个十一岁的三弟许清江。许家爹娘新婚燕尔不久之后，便生了她长姊清河，当时天下虽已四分五裂，但还算太平，一家子对清河极尽宠爱，有求必应，养成了清河骄纵刁蛮的习性。等生了清渠之后，世道大乱，各方诸侯盘踞一方，虎视眈眈，但凡有能力者，都想趁机分一杯羹。天下数易其主，南楚也换了好几次姓。

　　此番宫中广纳适龄侍女，多从七品以下官员家中挑选。许全乃九品县佐，长女正值桃李年华，姿色上佳，此番应召入选。为此，她哭哭啼啼了许多天，父母拗不过，只得将清渠送去顶包。

　　李氏看着不谙世事的清渠，流下几行泪水。这些年来，由于事务繁忙，对清渠疏于照顾，加之她性子一向孤僻，从不跟长辈撒娇邀宠。同龄人嫌她蠢笨，也不常跟她玩耍。清江身为独子幺儿，平常对她多有欺辱，她既不告状，也不烦恼，以至于清江更肆无忌惮地横行霸道。

　　清渠嘴笨，别家孩子都在跟父母抱头痛哭、叙离别、话来事，她回头看了看母亲，有些不知所措，低头在脑海中酝酿，良久，才走到李氏身旁，“娘，你别哭了。”

　　此话一出，李氏哭得更凶，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更偏疼清河，但也舍不下清渠。

　　侄媳淑娴也上前劝道：“伯母，莫要哭了，二清姑生性憨傻，长得也不好看，去了宫里，顶多也就吃些苦头，这样也好，又不会招人嫉恨，能在宫里平安度日，到了年岁自然也就放回家了。”

　　话是这么说，李氏还是止不住地抽泣。

　　除了送行的女眷，渡口旁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乡民，几个妇人在旁指指点点，“你看，那个身量最矮小的不是许家的二娘吗？别人都在哭，她倒好，一脸茫然，不知生死离别为何物。”

　　“这样的人，去了宫里，定然活不到月末，说不定到时候得罪了贵人，连着许家一同被治罪。”另一妇人哂笑道：“就算没人举报她们偷梁换柱，将来也难免招来祸根。”

　　船家点篙离岸，清渠掀开帘子后，朝渡口旁的母亲和堂嫂挥了挥手，然后放下了帽檐，忐忑不安地想象着楚宫里的生活。

　　各地选上来的宫女陆续住进了芷兰宫，宫里的生活并没有母亲形容得那般严峻，一同来的少女都是极好想与的，教引姑姑虽板着一张脸，却也从未处罚过谁。楚王和娘娘们也都十分和蔼，深得人心。

　　这日，清渠晾完了衣服，正倚着轩窗看天上的云朵，顺带着思考人生。

　　我为什么会来楚宫？

　　——因为，长姊不想来。

　　宫里不是挺好的么，为何长姊不愿意来？

　　——因为，母亲说过，伴君如伴虎，宫里都是贵人，要是不小心得罪了谁，会导致杀身之祸。

　　来了十几日，怎么平安无事？

　　——因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们都没进过宫，因此绘声绘色，以讹传讹。贵人那么忙，谁没事天天找下人的麻烦呢？

　　三年后，我就十六了，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呢？

　　——按照正常的轨迹，嫁夫，生子，相夫教子。

　　爱美之心，人之常情，我长得不好看，将来会嫁给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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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有人来访，清渠认得那人，那是杜怀香，一众宫女中最出色的，不仅女工了得，琴棋书画样样不落，人也极为和善，乐于助人，若不是肤色黝黑了些，怕是早就选到君王侧了。

　　“清河，我腌了一些枇杷，你尝尝。”怀香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陶罐，清渠只看了一眼，便有口水往外溢。

　　清渠欠了欠身子，“姊姊万福。”

　　怀香巧笑嫣然，拉着清渠坐到石凳上。清渠拈了一颗入口，顿觉清香爽口，酸甜适宜。“姊姊一双巧手，简直无所不能。”

　　“我是乾化三年生的，妹妹你呢？”

　　“那我们同岁，我是冬月生的。”清渠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改口道，“不不，我是开平四年生的。”

　　“开平四年生人，都十七岁了，你若说你有十七岁，谁信啊？”

　　清渠有些害怕，顶包之事若说开了，还不知道会惹来什么灾祸。

　　怀香道，“别怕，我不会乱说的，我发誓，我会一辈子替妹妹保守这个秘密，否则便让老天惩罚我下地狱！”

　　见清渠半信半疑的模样，怀香又道，“顶包之事也算不了什么，多少父母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来宫里受苦，不过花些银钱让人顶包。对了，我是榴月生的。”

　　清渠掐着指头算了算，“现在已经是榴月，今天是初一，姊姊快要过生辰了么？”

　　怀香垂低了头，似有几分女儿家的娇羞，“今天就是我的生辰。”顿了顿，拽了拽清渠的衣角，“莫要声张，我看你面善得很，才和你说，她们那些女孩子，没几个善茬。”

　　“谁？有人欺负你了么？”

　　“今天是我生辰，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对了，妹妹你这般肌肤胜雪，颜若桃李，我好生羡慕，你用的什么方子？”

　　清渠拿着枇杷的手停在半空，激动地眼睛放光，“你说我颜若桃李？这是真的吗？从来没人这么夸过我，人人都说我生得极丑，我父母可嫌弃我这张脸了。”

　　“许是你爹娘生得更好，才敢睁着眼说这瞎话。不过，妹妹虽然清水芙蓉，但这衣着头饰，却是朴素了些，俗话说，‘先敬罗衫后敬人’，你若穿上华服，不知道这 楚宫中会有多少。”

　　清渠低了头打量了下自己的衣裙，“我没钱，这宫里也不卖衣服，上哪儿去弄来华服？”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表兄在这宫里头当侍卫，经常帮我出去买胭脂水粉，到时候我让他帮你从外头捎几件衣裙回来，也不用几个钱，就当我送妹妹的见面礼。。 ”

　　“那可不行，我娘说了，无功不受禄，这衣服我不能要。”清渠摆手道。

　　“你光听你娘的话，她还说你长得丑呢，爹娘的话也不能全信。”

　　见清渠还在犹豫，怀香直起身，“你再推辞，便是不认我这个姊姊了。今天是我的生辰，你非弄得我不高兴。”

　　“那，恭敬不如从命。”清渠见怀香面有愠色，便只好依了她。

　　“对了，妹妹的本名叫什么？”怀香问道。

　　“这……”清渠面露难色，徐徐不肯开口。

　　“算了，我不问了，清河这个名字也蛮好听的。”

　　此后，怀香得了空便来找清渠，清渠自是感激不已，二人互诉衷肠。

　　“清河，我这有封信，你帮我送给表哥？”怀香拿着一封信，娇羞地递给清渠。

　　清渠年纪虽小，却也对这鸿雁传情之事了然于心，便也没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