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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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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的人才刚出了大明宫的光范门,就见有个小太监骑着高头大马,从龙首渠的桥上飞驰而过,直出了建福门。
街道上的小商贩们睡眼惺忪的开了商铺,被这哒哒的马蹄声惊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对于经历了战乱的人们来说,马蹄声更多的是伴随着杀戮和战火,总免不了让人心惊胆颤的事情,人们伸长了脖子观望,又悄悄松了一口气,笑着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苏运在稀薄的晨光中睁开眼,一眼就看见坐在床头的萧蔷,她伸展着修长的双腿,纤细的胳膊环着背靠着床栏闭眼睡着,她的睫毛柔软而长,身型瘦弱又惹人怜爱,但即使睡着,她又明明更像是一个随时准备出发的将军,从公主般的高贵中透出将军的萧飒之气。
萧蔷睁开眼,漂亮的眼里是浓稠的黑暗,仿佛是开在弱水畔的彼岸花,美而黑暗,她的目光落在睁眼的苏运身上又冰冰冷冷的:“今天就搬去你的书房住!”
苏运一怔,气的大喊:“你个恶妇,怎么心肠这么坏,我还不都是为你才挨打的!在说了,这张床也是爷的,爷为什么要搬去书房?!”
他连身上的伤都忘了,一骨碌的爬起来,瞪着一对大眼睛咆哮。
香草和羞花带了丫头们上来侍候。
萧蔷坐在梳妆台前,看也不看苏运一眼:“你快些收拾,一会去看大哥。”
苏运学着萧蔷的样子冷哼一声又呲牙咧嘴的躺了回去:“你说叫我去我就去?我偏不!”
梳头的娘子把萧蔷缎子一样的长发放了下来打理。
香草把新折的山茶花插进了观音瓶里,又换了垂在房梁上的镂空银香球,两三个小丫头捧出了月白的半臂和石榴红的十八副罗裙。
羞花轻手轻脚的给苏运洗脸,苏运斜眼看见萧蔷不理会自己,去了屏风后换衣裳,觉得很没趣,推开羞花:“去跟你们夫人说,她选的颜色很难看!”
羞花低头轻笑:“夫人眼光独到,鲜亮的颜色很适合夫人。”
苏运的唾沫星子差点啐在羞花的脸上:“你他妈的眼睛瞎了吗?怎么就看出来她眼光独到了?分明就是毒辣!”
正好萧蔷出来,羞花就退到了一边,苏运看萧蔷那一张冰冷的脸觉得心虚的不行,又不想露怯,就故意昂高了头。
外头的小丫头进来通报,含光殿的小太监小鹿由齐王妃陪同着过来了。
苏运的亲祖母皇后娘娘就住在含光殿,苏运在整个大宋大抵都很讨嫌,但架不住皇后和皇上的喜欢,皇后生了齐王,魏王和楚王弟兄三个,三大家子的孩子加起来也有十来个,皇后就最喜欢苏运,这也许就是为什么齐王府的长子苏安体弱多病,不良于行,而苏运偏偏就能在京都里逍遥自在。
消息也确实传的快,夜里的事情,天还没亮皇后娘娘就知道了,只怕现在在宫里的齐王也不好过,只会更不喜欢苏运,所以,这些看似毫无关联,正常的在发生的事情,不定就是有人在后面故意为之。
萧蔷挑眉看了一眼一张苦瓜脸的苏运,看着那灵巧秀气的小太监小鹿抓住苏运的手一面检查一面痛哭流涕:“怎么就给打成了这样?皇后娘娘一大早就听说了,心里着急的不行,恨不得能亲自来看望皇孙,还叫奴才传话,叫您别怕,万事有她老人家给皇孙做主!”
齐王妃大抵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叹息着请小鹿坐下:“公公歇歇脚,您叫皇后娘娘放心,有我在照看,皇孙不会有事的。”
苏运明目张胆的翻了个白眼。
小鹿立刻紧张起来,理也不理齐王妃:“皇孙可是哪里不舒服?奴才随身带了救心丸,不若给您用一颗?”
萧蔷还没有见过这么妙趣横生的小太监,年岁小小的,偏学个老太太一样,皱着一张白净的脸,唱戏一样夸张又可笑。
苏运没好气的拍开了小鹿的手:“你小子怎么说话呢?不过是点外伤,就用的上救心丸?你这是咒我呢!”
小鹿嘿嘿一笑:“瞧奴才,太关心皇孙了,都弄错了。”
齐王妃耐着性子看着苏运和小鹿耍宝,目光在屋子里略过,落在了站在一旁的萧蔷身上:“你的身子怎么样呢?”
齐王妃从来都不随意开口,若开口就必有原因,她在等着萧蔷自己诉说如何被黑心的苏运拉出去,吓晕过去这样的事情,好通过眼前的小鹿传到皇后的耳朵里,潜移默化,终有一日皇后会厌恶了苏运,一旦没有了皇后娘娘这个靠山,苏运就任由她揉捏。
苏运的耳朵小狗一样竖起来,警惕的看着萧蔷,好似随时准备跟黑心肝的萧蔷拼命。
萧蔷垂了眸,笑的羞涩,说出来的话让苏运觉得好像是三伏天吃了一块冰镇的西瓜一般熨贴舒服。
“多亏了三爷愿意替我出头,把这事情抗了下来,说起来也是我劝阻不利,不然也不会出那样的事情。”
竟然反过来把苏运夸赞了一把。
齐王妃顿了顿淡淡一笑,小鹿的眼睛机灵的咕噜噜一转笑拉着萧蔷问:“也同奴才说说昨天的事情,奴才好回去说给皇后娘娘听。”
苏运看萧蔷淡然自若的胡编乱造着昨天的事情,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绝世好男儿,自己到先红了脸,又看齐王妃僵硬着一张脸,连笑也挤不出来,心里痛快的忍不住大笑起来。
皇后娘娘不放心,后头又送来了两大箱子珍惜药材,并转告苏运:“叫你老子在含光殿门口跪着呢!”
萧蔷看苏运笑的眼睛都不见了,见得了好故事的小鹿也眉开眼笑,而齐王妃更是笑的一脸慈祥,她想,这可真是个奇怪的世界。
齐王妃和小鹿一走,苏运就迫不及待的夸赞了萧蔷:“没想到你到是对爷们挺忠心的,看在你今天的表现不错的份上,爷以后就把你当自己人了,绝对罩着你!”
丫头们上了早膳,因苏运行动不便就摆在了里间的榻上。
萧蔷冷冷的看了一眼苏运:“我若是你,现在肯定笑不出来,你父王被罚跪在了含光殿门口,你觉得你能讨得了好?”
苏运竟然毫不在意:“那有什么?他打了我,自有我祖母收拾他,终归他占不了便宜!”
这他妈得脑子是怎么长得?!难道一点忧患意识都没有?!
萧蔷实在懒得和他这种人辩论种种,不过是鸡同鸭讲,白费力气,她拨弄着雪白的瓷碟里的蜂蜜果饯,却一口也没有吃,苏运喝了一大口的牛乳,惊讶的看着萧蔷:“怎么不吃?肚子不饿?”
冷冰冰的萧蔷微微嘟起了红润的唇,那柔软的睫毛微微一动,带着几分孩子气,说了一句:“做的难吃!”
苏运的心里轰的就着了一大片火,烧的他的心突突的跳,他舔了一下嘴唇:“要不我去替你收拾一顿厨子?”
萧蔷的筷子,咣当一声拍在了桌子上:“我要重新找厨子!”
苏运立刻拍案:“小事情!”
吃了早饭,萧蔷细细的洗手净了面,又一层层擦了玫瑰香的面霜,苏运躺在床上看,觉得十分的赏心悦目,他忍不住道:“收拾这么好看去哪里?”
萧蔷不看他,又去从皇后送的药材里挑拣了些杜仲之类上好的药材叫香草拿下去包了。
苏运便没好气的嘟嘟囔囔了两句,竟然也没说话,这让侍候在一旁的羞花大为惊讶,苏运的脾气之暴躁人尽皆知,寻常遇到这样的情形早暴跳如雷,就是皇上和皇后在跟前也无济于事,此刻竟然会这么悄没声息的了事,真是让人意外。
而萧蔷转身一走,刚刚还躺在床上的苏运立刻跳起来,喊着苏二找人抬他。
齐王妃一遍一遍的对着账本,半响才停了下来,侍候在跟前的玲珑忙捧上一碗清茶:“三少爷和三少夫人去了北边的梧桐院。”
齐王妃挑眉,却说的是不相干的话:“就算皇后娘娘在心疼他,只要王爷厌恶也无济于事。”
这样的话玲珑也接不上。
齐王妃自己停了下来,看着玲珑道:“告诉刘妈妈,叫她动作快点!”
“是。”
大少爷苏安的梧桐院在整个王府的最北边,因为苏安体弱多病,需要静养,所以特地放在了这里,整个院子被两株上了年纪的梧桐树覆盖住,在这个春末的时节让人觉得有丝丝的凉气,越往进走,越有一种安静的幽冷,廊下没有鸟雀,也没有活泼的小丫头,只有浓密的透不过光的绿树和高草。
过了二门,一株茂盛的石榴树下坐着个消瘦苍白的年轻人,白的似乎连眼也蒙上了灰色,一张脸上只剩下突出的颧骨和黝黑死寂的眼,冰凉的看着站在廊下的苏运和萧蔷。
苏运忽然就想起小时候,在南京的时候,他站在院落里的一株皂荚树上大笑着跳向站在树下的大哥,大哥高高的举起他,臂膀是那么的孔武有力,让他觉得他的大哥能撑起整片天。
他忽然觉得害怕,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但萧蔷却走了上去,刘月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看一眼萧蔷又看一眼苏运,在看一眼萧蔷手里的药材,终于露出了点笑:“难得你们过来!”
苏安却自始至终的沉默着,谁也不看,只看着头顶的天。
萧蔷和刘月华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凳上,她用一种柔和温暖的语调慰问着刘月华:“若是大哥和嫂子这里有什么缺的,同我说,我帮你们拿过来,兄弟之间要常走动,总要亲近起来才是像样子的。”
刘月华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手腕上的银镯子:“哎呀,日子终归都是一个样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苏运蹲在了台阶上,一步也不肯往前走。
这兄弟两个之间的故事,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复杂的多,萧蔷一笑,问起了苏安的日常:“寻常吃什么药,看的是哪一位大夫?”
刘月华便支支吾吾起来,把脸旁的碎发别到耳后:“一直就是那样吧。”
如果彼此之间有很深的芥蒂,不愿意敞开来说话,那么又何谈合作?
小丫头从外面跑了进来:“三少夫人快回去看看吧,青峰院出事了!”
苏运噌的站了起来,萧蔷却同刘月华笑着点了点头,才不徐不疾的站起来:道了一声:“打搅。”又邀请刘月华:“嫂子有空了去我们那里坐坐。”
刘月华笑的尴尬,直看着萧蔷带着苏运走了出去才收起了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同苏安说话:“她瞧着比刚进门的时候聪明了不少。”
“看看,在看看。”少言的苏安竟然开了口,刘月华看了一眼苏安垂下了眼,苏安的先妻子去世,刘月华是后来的续弦,两个人之间实在没有多少情感,只不过是两个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夜幕低垂,刘月华站在书房外,听着苏安一个人隐隐绰绰的在里面说着什么,又仿佛看到屋子里还有人在走动,只觉得遍体冰凉,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走,然而越害怕偏就越不能动,仿佛是被人钉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