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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来不及说再见

      时常有人故作惊诧地瞪着眼睛问,“丹朱,你怎么会和程家宝在一起?”
      有时候还会充满遗憾地补充一句,“他有一米六五吗?”
      我微笑,“要帮助就帮助最困难的同志。”
      这群贱人,看程家宝开辆普桑,纷纷上来借表示同情之机踩上一脚。程家宝确实矮,可那又怎样?可他要是把身家换成500一张的欧元垫在脚下,姚明都没他高。
      不错,我就是拜金女子,我坚信一切都有价位。谁说金钱不能买到爱情?我走进程家第一眼就由衷地爱上了他……的房子。
      久而久之,我真地爱上了和他在一起的感觉,高大英俊的男友我有过很多,得下的结论是好看的男人多半介于“笨”和“很笨”之间,床上功夫也不好。
      有些事是有着奇怪的规律的,卖烧烤的小贩越脏,烧烤就越好吃,越丑的男人在床上越卖力。何况程家宝除了样貌不好,处处都是人中龙凤,有几个男人有真金白银的顶级名校文凭,有几个男人有实力天天带你去喝芝华士,有几个男人可以坦荡荡地把手机和邮箱亮给你看,可以带你去见亲朋好友?
      程家宝可以。
      男大当婚,我知道他是认真的,我也是认真的,总要嫁一次才堵得上众人的嘴,表示我不是嫁不出去。何况程家宝如此稳重细腻,是做老公的好人选。
      他甚至跟我说他就是传说中的处男。
      我不大相信,在长江流域的白鳍豚都比三十岁以上的有钱处男好找,而白鳍豚已经灭绝了。在我之前他公开的女友就有四个,矮怕什么?那四个女孩子个个都是光彩照人的美女。人总是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无论男女。
      他暗示我讲讲自己,我只好告诉他,“Nobody remains virgin. Life fucks everyone.”
      他一笑,看得出来并不满意,但我不往下说,他也只好不问。我俩像两只老狐狸一样对笑,莫测高深。
      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心里骂我Bitch。不过,骂了又怎样呢?走江湖的从来就不怕挨骂,只怕没人来骂。

      我住城东,他住城西。城东是老牌的商业区,城西进驻的全是IT新贵,说起来是城西生机勃勃,媒体上整天吹,但大家都知道,城东才是真正的卧虎藏龙之地。我们才是up town,他们不过是新抖起来的瘪三。
      见一次面要开两小时车,颇不容易。我们颇亲密,这么一把年纪,当然不会像情窦初开那样如影随形,但他仍在餐厅牵我的手,服务生拉开对面的椅子,他视而不见,一定坐我身边,作深情款款状。
      有时也会看到年轻的小情侣,坐则叠股行则并肩的样子,两人笑着感慨一番,我们是不可能了,但至少可以饮交杯食同器。
      我们很认真地交往,至少是认真地作出相爱的样子,我想。有时我在忙,他忽然会发来短信,“朱朱我很想你。”
      我煞有介事的回复,“我也很想你。”
      又一次看见他对员工一脸严肃地讲话,“作为行业的标杆,我对自己的要求就是谦虚、谦虚、再谦虚。”
      我笑得打跌。作为一个合格的企业家,他的人生基本就是装逼、装逼、再装逼。儒商?看看《财经》就好算儒商了?
      他的客户看见他开普桑都大张着嘴,如果他自己不当那是一回事,我会真的佩服他,可是他每次都会向我津津乐道,“真的,朱朱,他们都跟我说,小程我太佩服你了,不是佩服你这么年轻就敢这么好,是佩服你居然开这么个车?住这么个房?”
      沾沾自喜的口气简直要溢出来。
      更刻意地满世界开着辆普桑转,我也很佩服他,太在乎别人一句话,太举轻若重了。

      父亲去世那年,那些人来我家搬东西,整堂的酸枝家具,家里所有的字画连着堂屋的两只钧窑大花瓶一股脑儿堆在卡车上,外婆留给我一只玳瑁手镯,我藏在黄花梨木抽斗里,也被一起搬走。我想爬到卡车上把手镯取回来,被妈拦住,妈的眼睛是冷的,“不过是些旧东西,丢了就丢了。”
      妈是个精明的女人,人都是势利眼,但她一个寡妇,拖着我们姐弟俩风风雨雨,也长了这么大,弟弟考了全奖上国外念书,我进了电视台当记者。
      我一步一步努力,从出镜记者做到外景主持,加上家族曾经的光环,在这个城市也算薄有微名。说起来真是好笑,程家宝如此厚待我,也不过是因为这点落魄王孙的微名。我有自知之明,硬碰硬论实力的话,未必见得我比别人强多少,我能利用的,不过是男人那点偷着不如偷不着的贱劲儿。
      不止一个女孩和程家宝纠缠着,他前女友是个不大漂亮的女孩子,难说是傻还是聪明,口口声声,“我就是不服!我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你等着吧!”如何如何,让我对她既无奈又同情。
      也有比较温柔的女孩子,“你是我的唯一,我好想你……”这算段数高一些了。
      我叹口气,不难过,只是担心,不爱便不会难过。大富豪痴恋美少女,这是言情小说中的王牌情节,我不认为程家宝的雄性荷尔蒙会只为我独家分泌。再坦白些,我根本就不享受这种关系,每次约会,如临大敌,光睫毛都要刷半个小时,胸罩垫得太厚,每次回家都热得满身汗,巴不得有个人替我顶缸。我不介意有人代替我和他□□,我比较介意有人替我刷他的卡。
      程家宝对正室最大的要求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顶好的是肯自愿装聋作哑,难怪许多人说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有时候他是喜欢我的,我看得出来,我是说真的喜欢,虽然这样的时候不多。
      所以我很安心,他身边的女孩来了又去,但最后留下的总会是我,况且他以他的方式表示了对我的尊重——从没有让那些女孩见过光,他给我留了面子——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程家宝是绝世无双好男人。讽刺吗?更讽刺的是这竟然是真的。

      我们一直相安无事。直到上周末。
      程家宝提早来接我,还带了花,办公室的人嘘声一片,“都老夫老妻了还这样肉麻。”
      我微笑,牵他的手离开,“晚上去俏江南吃好不好?”
      “龙西回来了。”
      “很好呀,那我们去兰会所。”
      程家宝微笑着,“有你在真好,这些事都不用操心了。”
      “说哪里话。”
      他伸手摸一只丝绒盒子给我,“看配不配你的裙子。”
      我打开,是一条白金镶钻手链,细看,钻石虽然闪烁,白金的颜色却似有异,“旧的?”
      他得意地眯起眼睛微笑,“是古董,德龄公主心爱的首饰。”
      我心里哀叹一声,雅得这么俗。但仍端端正正戴上手链,坐好补妆,程家宝最享受别人赞他女友美貌高贵,而龙西身份又特殊三分。
      关于龙西的旧事,真要听得我耳朵起茧。
      全国重点高中,保送名校,班长,球队队长,校晚会主持人……我一度怀疑程家宝是Gay,不然怎么把另一个男人的履历记得那么清楚。
      但若说是喜欢人家呢,也犯不着总加一句,“现在他可不行了”。我猜家宝有隐隐约约的自卑,他出身农村,家境贫寒,所有的一切都靠自己咬紧牙关双手搏来,和龙西……不能比。家宝心不坏,他只希望龙西看到他们之间的差距,如同大学时代,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和龙西的差距一样。
      也是一种心理补偿。
      我放下化妆包,程家宝审视一遍,满意,赞道,“真漂亮。”
      其实风花日老,有什么漂亮,道日昧,步日退,面无可观,示人以背。程家宝喜欢我周正端庄,拿得出手。
      我知道自己正在过一种将来一定会后悔的日子。

      餐厅里人潮流动,全是熟脸,我真讨厌这个城市的人,永远哪儿新鲜往哪儿涌,看来看去都是熟张儿。
      人群里非常突兀的伸出一只手。
      我习惯性地握住,点头微笑。
      原来这就是正主儿,不过如此。
      确实高,确实帅,整个人像一块玉,温润有光泽,但是,气派还是差了一层。
      我多少有些骄傲地回瞥了家宝一眼,家宝非常虚荣,但气派是有的。他大概只到龙西下巴的样子,可是看起来并不见得逊色到哪儿去。家宝很敏感,立刻有些沾沾自喜。
      迎宾小姐非常忙碌,迎面走来劈头盖脸便问,“先生太太有订座吗?”
      竟是对着我和龙西问的。家宝脸上立刻落一层霜。
      不公平,就算他比我们都矮,也不该被这么赤裸裸的无视。我挽起家宝,“这才是我先生。”龙西亦知趣的避开。
      家宝这才回嗔作喜,迎宾讪讪走开。几个老同学先后赶到,众人落座,寒暄,互相恭维,觥筹交错,怀念往事,与以往并无不同,家宝多喝几杯,有些失态,大谈“当年我如何如何,现在我却如何如何”,旁边几个同学都有些不悦,只有龙西脾气好得像温吞水,顺着他说,我俩眼光偶有交错,立刻不留痕迹的滑开。瓜田李下,不得不避嫌。
      家宝的同学最年轻的也比我大好几岁,家宝好打扮,我穿条宝蓝长裙,他也找件宝蓝衬衫来和我配。他的同学起哄,“哦,情侣装。”
      我笑笑,
      “上次带的好像不是这个女朋友吧?”有人窃笑。
      “上次穿件粉红衬衣,带的是个穿粉红的小姑娘嘛。”
      我身边坐着一位家宝已为人母的女同学,,微笑着小声对我说,“他们瞎说逗你玩的,你别信。”
      我笑笑,“没关系的。”
      “小丹你多大?”
      我欠欠身,“二十一。”
      立刻引起一片惊叫,“程家宝你太没人性了吧?!”
      家宝得意非常,笑得不见眉眼。龙西微笑着坐在对面,看着我们。
      问我年龄的人又转过身来,“妹妹你可别让他骗了啊,这人嘴里没句真话。”
      “是吗?”
      “是呀,他跟你说他是七五年的?别信!他骗你。”
      我笑着转向家宝,“说,你到底七五年的还是五七的年?”
      家宝笑道,“我是清光绪六年的。”
      那同学不甘心,又顺口加一句,“他的牙也是假的。”
      大家又惊叹大笑。
      酒过三巡,家宝起身上洗手间,龙西看着我,突然冒出一句,“我看过你节目,很喜欢呢,我是你的粉丝。”
      “做得粗糙,见笑了。”
      “不不,很惊艳,有想法的美女太少。”
      我微笑,“花瓶而已,有才的是编辑。”
      家宝回来了,听了个尾巴,赶紧替我着急,“你别听她瞎谦虚,台词都是她自己写的,天天咬铅笔想词儿,小孩子似的。”
      我含笑推家宝一把,家宝有时憨直得可爱。
      龙西欠欠身,“有才华还谦虚的女孩子更难得了。”
      “我都没话可说了。”我笑,“要命。”
      一个同学拿出烟盒,我敬谢不敏。龙西又看见了,很感兴趣地问,“你不抽烟?”
      “嗓子不好,不敢抽。”
      同桌人都笑,“第一次看见不抽烟的媒体人。”
      我也笑,我本来就是个怪物,不足为奇。
      一时间烟雾缭绕,我端起茶杯喝茶,水有些烫,我咳嗽两声,烟雾缭绕中主菜上来,家宝为我布菜,龙西先不说话,看一会儿,轻轻说,“那个肉老了。”
      家宝本来于社交礼仪就不熟悉,脸立刻涨红,“什么?”
      “那个肉很老……”
      我赶紧打圆场,“谢谢,没关系的我不怎么讲究。”
      家宝放下餐叉,上面细密地布着小汗珠,我有心在桌下安抚地拍拍他手,怪可怜的。想想算了,她那么好逞强,宽慰他反而惹得他不高兴。
      家宝强笑笑,指指龙西面前的烟灰缸,“还有那么长,不抽了?浪费。”
      龙西看了我一眼,“她刚才呛到了。”
      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暧昧起来。我只好当什么都没听见,和旁边人聊天。
      家宝给我切的肉果然很老,不过我本来也没什么胃口,浅尝辄止。大多数时间都在听他们叙旧,谁跳槽了,谁升职了,谁终于要结婚了,谁又和谁熬不过七年之痒准备分手,谁掌管着经济大权一分都不肯缴回家,谁又添了儿女……
      又秀表,秀笔,我沉默着,我知道自己也属被秀的物品之一。
      家宝很激动,话很多,他的表最贵,皮带最好,他带的女人最美,他终于成了强者,来不及地对一切发表议论。
      而他的理论核心不过是那一套,对国家忠对父母孝对朋友义对弟妹悌,听得我要打瞌睡。
      龙西不动声色地把果盘推到我面前,他知道我在看他,我也知道他在看我。
      我不禁想起台里正筹拍的狗血肥皂剧,勾引大嫂是要浸猪笼的。
      既然我是家宝的女友,既然我享受家宝呆了的闲适和安定,那么,我不该这样。
      我转过头去找家宝的女同学聊天。

      饭后大家都有三分酒意,家宝问我,“回家?”
      我不想回去。
      龙西转过身来,“不如去钩沉喝茶。”
      无异议,我应该拒绝,但我说,“好的呀。”
      家宝紧紧牵着我的手,我瞬间醒悟,抱歉地向龙西笑,“但是我喝得有点头晕,谢谢龙哥。”
      真没意思。
      龙西并不勉强,只拿出相机,说要大家合影留念,我主动偎在家宝身边。家宝的体温让我安心。
      曲终人散。

      回去后直接洗澡睡觉,也许是喝多了,家宝非常激动,要了又要。
      我把脸埋在枕头里,努力配合着他,心里一直想着龙西,我试过不去想他,但做不到,所以索性全程都想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完事后我们躺在床上聊天,家宝不喜欢龙西,他酸溜溜的说,“你衣服张开一点儿,他眼睛就亮得探照灯一样。”
      我微笑,抱着他,“睡吧。”
      第二天我早起,准备回去工作,家宝被电话吵醒,第一次是龙西打的,第二次还是龙西打的。
      我明知故问,“谁?”
      家宝闷声说,“你的龙西哥哥。”
      “干什么?”
      “闲聊……还在关心你。”
      我笑笑,家宝真可爱,“我不喜欢他那块表。”
      “西铁城根本就是烂牌子。”
      我和家宝唯一的共识就是:一万以下的奢侈品就算买了也不要带出来炫。龙西一晚上无懈可击,唯独这一着露怯。
      晚上我做节目,有观众打进热线电话来问,“我认识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我想念她仰着脸甜甜的叫我哥哥的样子,但她是朋友的女友,我该怎么办?”
      我很冷静,工作时间我总是很冷静,“任何在酒吧里认识的花朵般的少女或少年,如果他们很自然地叫你‘姐姐’或者‘哥哥’,不必动心,他们只想把你调教成买单的大头。”
      “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老实不客气的嘲笑他,“你只见她一面,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现在只有一个身份是明确的——她是你兄弟的女友。成年人想事走大脑,毛头小伙子才走肾,如果你已经超过十八,就请按照成年人的方式作选择。”
      对方声音黯淡下来,“谢谢指点。”
      “不客气。”
      电话结束,现场乐队不失时机地弹一段小插曲,“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
      好词。
      所谓成年人的选择,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这种东西,有的只是考虑利害关系作出妥协的选择。
      我在桌子下面轻轻抬起脚,刚才一直狠狠踩着自己,疼痛可以让人清醒,清醒的主持人才毒舌,毒舌主持人提高收视率。
      我很清楚这一点。
      晚上家宝给我打电话,突然冲动起来,说,“宝贝我们结婚吧。”
      我笑着说,“好的呀。”
      清醒的主持人还有另一个好处,嫁得好。
      虽然家宝不好看,可谁敢说嫁他不幸福?多的是女人争先恐后的追求他。
      龙西没有参加我们的仪式,家宝说他走了,在国外小大学任教职。寄了一对耳坠过来,晶光闪烁,非常悦目。
      家宝又不高兴了,嘟囔着,“要他这么多事?我老婆还缺首饰?”
      我拧他脸颊一下,“傻瓜,这有什么可吃醋的,快说,咱家还缺什么?好问这冤大头要。”
      家宝笑起来,“你好坏。”
      我也笑,心里隐隐约约的猜疑,家宝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也许吧,这只胖乎乎的老狐狸,我不在乎,我已经是他太太,天下事,有所利有所贪者成其半,有所激有所逼者成其半。我在我的路上迈出第一步了。
      至于快乐,那么奢侈的事情,我已经忘记很久了。那天晚上一起合影的时候我清楚地知道,龙西从始至终都只在拍我一个人,闪光灯一亮一亮,我的心都快要飞出来,好像年少轻狂的时候爱上的那首歌。
      你在我身边只打了个照面,五月的晴天闪了电。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无论如何,我也算有过一点属于自己的情感,我很庆幸。只可惜,来不及说再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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