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藤》顾默然

4、启水宫主

　　“君住长江尾，我住长江头，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唐古拉山脉主峰各拉丹东雪山，在山峰顶层漂覆翻转的蒸汽下，雪山的西南侧两条似巨龙般奔腾而出的冰川，蒸腾着极寒之巅的滚滚白雾，这就是长江的源头……
　　“君住长江尾，我住长江头，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凝儿在心里默默地重复念着，虽然知道诗中原本写的并不是这巍巍长江，但同样令人绝望的是那份思念，一个人的悲情，再深的情感也只似沧海的一滴泪珠，不付这洪流一刻的冲刷。
　　只有当局者痛到决绝依然不觉。
　　站在这方土的人，生在这崖边的树，飘在这方天空的云，都是那么的渺小无力。

　　朱鹤奇选择隐居在江尾，她就毅然决然地来到这极地，在滚滚洪流的背面，极寒的崖边，“启水宫”就是这样冰冷的存在着。
　　仅仅半个月，从烂漫的江南初夏进入了严酷的雪域，发梢上积雪未落，凝儿已经随堇蓝步入“启水宫”。
　　“启水宫”仿佛忽逢严冬，宫里的树原本还绿的苍翠叶却已凝上了冰层，连绵不断的寒气从四面袭来，被冰得松脆的树枝在风中“噼啪”折碎，石头也散发着森冷的寒光，坚硬如钢。这里所有的生气似乎在霎那间被吞噬而尽。堇蓝的脸，冰雕一般寒峻，他深蓝色的眼眸，冰晶般透着寒光，就是这样的一个世界，没有给这个少年生命丝毫的温度。

　　宫里有许多的仆人，穿着同堇蓝类似的衣服，一种无法用颜色定义的灰败，在这空气都凝结的空间里产生令人遥遥欲坠之感。
　　“凝儿——”呼唤的声音气若游丝。
　　凝儿上去抓住那只伸出的手，冰凉彻骨。那是个陌生女人的手，是她母亲的手，一只无限冰冷的瘦削的手。秋紫寒坐在铺着锦缎金边的高椅上，依然有着尊贵的地位，她就是“启水宫”的宫主，可是她却快要死了。
　　她的身体陷在一片苍白的藤蔓中，像雪白的藤蔓像无数条细蛇一样吐着红信子，紧紧捆住她，她奋力地挣扎着，可藤蔓却越缠越紧，越缠越紧。
　　“我的凝儿，我终于看到你了，我是你的娘啊，是娘对不起你，害了你——”她想伸手摸摸女儿的脸庞，手臂上的藤蔓却越勒越紧，无法动弹。
　　她是从小被遗弃的孩子，也曾幻想过有一天能从见自己的父母，想到过他们拉着她的手掉着眼泪说对不起，可是为什么，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想起要对她说对不起。
　　凝儿跪到她的身边，拉过母亲的手，冰凉的触碰到肌肤的温度，发出“吱吱”的声响，微微往后回缩，凝儿只能看着她，她说不出一个字来，眼里只有深深的心疼和哀叹之意，却没有一滴眼泪可以掉下来安慰她。
　　“堇蓝，快把解药给她服下。”秋紫寒急急吩咐道。
　　原来她真的是可以说话的，原来那么多神医治不好的病，只是自己母亲下的一个蛊，可她却为此噤声了16年。两个人之间的仇恨，可以如此的决然和不计代价，哪怕是自己的亲生骨血也可以任意伤害。
　　“还有朱婳的呢？”凝儿一开口说的竟是这句话，她似乎什么都明白，明白自己的母亲是如何仇恨自己的父亲，甚至牺牲自己去恨。可是她在乎的却只是对这场仇恨的挽救。
　　“你居然想要救她？”秋紫寒无法置信的问道，“你知道她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吗？她是你的父亲和另外一个女人生的孩子，我这一世的仇恨都是因为她的存在，我恨你爹，我对他和他所有的亲人都下了蛊。他身为一代神医却只能见着亲人一个个死去而不能施救，我警告他他只要他救一个人，第二天我就杀了这个人。你能明白一生的仇恨有多深吗？你却还要我救她？”她声色凄哑，却还嘲讽地狂笑着，不知是笑她一世的残忍还是笑她一生的无奈最后都只剩下苍白的声音在回荡。
　　“就因为这个原因你杀了朱婳的丫环，还有朱婳也要死了，她不应该死的，她们和我一样，都不过是你一时泄愤的工具！”
　　“那也只能怪她骨髓里躺着他的血液，可是他却那么快就死了，那么早就死了，我的仇恨那么快就枯竭了，我现在只求能看你一眼，希望你可以不要那么恨我。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她语声凄然，抬眼望着女儿，溢满苍老的泪水。
　　“娘——”凝儿抓紧她的手，唤道，“我不了解您对爹的仇恨，但你是我的娘，我没有办法恨你，既然你已经不恨了，就把解药给朱婳吧，她快要死了。”凝儿跪在坚硬的冰层上，坚冰麻木了双膝的痛楚，淌着泪水祈求道。
　　“我的孩子，娘以前和你一样的天真善良，但愿你以后还能这样善良下去……”她伸手拭干女儿眼角的泪，泪水滴落在纠结的藤蔓上，藤蔓微微开始发黄，却立刻在她身上肆虐得勒紧起来，最后她向堇蓝挥了一下手，安然地闭上了双眼。
　　顷刻之间，那原本雪白的藤蔓迅速地枯萎下去，最后徒剩一条干枯灰败的枯藤。
　　堇蓝与众仆纷纷跪地，眉眼间无限悲痛，灰色的悲伤在冰冷的空气中无限膨胀蔓延。
　　“少主，这是朱婳小姐的解药。”堇蓝上前递给她一只青瓷瓶。
　　凝儿垂首向母亲磕了三个头，道：“娘我必须回他身边去，谢谢娘成全。”

　　各拉丹东的西南侧，两条冰川依旧倾泻着万丈的巨光，整个天地间仿佛只有这条江是永恒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令狐少侠的鼓励
我会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