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楼赋·凤妆天下》韫宁

40、40

　　清凉第二日去宣政殿时，宫舆已经等在了宫门外。

　　她这次直接去了西阁，廉公公推开西阁的门，清凉发现里面已经坐有一人，是二舅顾不弃。

　　清凉即惊又喜，廉公公领了木槿出去，只留得他两人在里面说话。

　　顾不弃问到她在宫中生活，这宫中是一等一的富贵地，除了没有自由，倒真是什么也不缺。

　　她如今已知得了自己的身份，再称他为二舅，实有不妥。但清凉一时改不了口，便与他约定，只在没人的时候，这样叫他。

　　想到娘亲去世那日与东楼谈了许久，后来又叫了顾不弃进去，清凉便问道：“二舅，娘亲生前可有跟二舅说些什么？”

　　顾不弃道：“你娘放心不下你，嘱咐了许多事情，特意嘱咐要为你寻门亲事。按理说，你这个年纪，寻常百姓家里都已纳彩，问名。”

　　清凉心下动容，又问起自己的身份。

　　顾不弃此时再不隐瞒，便将当年顾夫人与昭明帝的私情全盘托出，讲到带着她们母女离开清凉殿，讲到顾夫人拿走的烈火卷轴，清凉一边听只觉得如坠云雾中。

　　清凉道：“这么说来，只有我自己不知道，东楼也知道吗？”

　　顾不弃点头，道：“回到辽望城之后，他便知道了。”

　　清凉心下起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一时又理不清，只听顾不弃道：“你安心留在宫里，太子已薨，陛下身边只有你这么一个亲生女儿，你与陛下好生相处。”

　　“怎么不想好生相处，可他与皇后整日说赐婚赐婚，莫非真想让我去和亲，姑姑被郑襄所杀，终有一日我要为姑姑报仇。”

　　顾不弃叹了一口气，“清凉你有所不知，并非是要和亲。陛下也是万难，储君之位悬空，如今朝野上下，皆已知你身份，陛下希望你能诞下皇子，以延续社稷。”

　　什么！

　　清凉身心一震，万没想到这种可能。到头来，自己反倒成了别人的工具。

　　她这日与顾不弃畅聊了许久，还想问一问东楼的事情，只是时间已过了半日，宫人们进来说昭明帝留了晚膳。

　　想是为了缓和父女关系，席间，顾不弃道：“陛下，清凉幼时也曾习得无数诗书，女红倒是一概不会，深宫之中难免拘了性子，不如让她每日到西阁为你誊抄些不紧要的公文，一来好打发时间找些事做，省得她成日觉得不自由想出宫，二来，你们父女时时得见，可享天伦。”

　　还是怕她闷，如今娘亲没了，还好有二舅在，清凉思及此，低下头不觉眼里一热。

　　廉公公在昭明帝身边布菜伺候，忙道：“这可好，老奴也老眼昏花了，都水监近日常来取运何图，我时常找不到何处，要是公主来了，还可帮老奴分担分担。”

　　昭明帝看了一眼清凉。

　　清凉低下了头，既然长居宫中已成定局，清凉倒也乐意接受这样的安排，好过日日无所事事地赏花。

　　清凉来宣政殿的时日久了，在昭明帝面前已不再感到拘束。

　　清凉的事情也并不多，后来也故意帮着小太监们整理奏折，但清凉并不翻看，昭明帝开始以为她一时性起，但时日长了，发现她还颇为认真，也随她去了。

　　其实清凉偷偷瞟过那些昭明帝没有合上的奏折，不过是某地官员弹劾，某地春耕所耗，统篇文章看不到结束，不再感兴趣。

　　当然她也有偷懒不想动的时候，西阁有个诺大的书房，清凉无聊时就去架子上翻几本——实在没有几本闲书，唯有一本《镜花水月》，竟是一本市井小说，也不知是哪个小太监鱼目混珠放进来的，讲的一个女子全家被奸臣所害，为报仇雪恨，女扮男装成为宰相的故事。

　　清凉躲在书架的山水屏风后面看——那后面有一张供昭明帝小憩的木榻，但昭明帝从来没有在这里休息过，清凉就占山为王独享了。

　　一开始也只是偷偷地偷懒，但有一次被昭明帝发现了，清凉强词夺理地解释，自己只是困过了头。

　　昭明帝并没有责怪于她，还让廉公公给她换了一张贵妃榻，西阁的这间小书房成了她自己的天地。

　　不与大臣们商量国事的时候，昭明帝大部分时间在西阁，清凉有时为他磨一磨墨，但大部分时间这是廉公公的份内事。

　　有一日，廉公公不在，清凉与昭明帝独处在西阁。今年秋收快要到了，昭明帝新拟了税收的诏书，清凉在一边为他誊抄。

　　昭明帝突然说：“你与你娘甚为不像。”

　　清凉很少听到别人说起她的娘亲，一时停下笔，望着昭明帝。清凉想要多听一些，所以默不做声，但昭明帝没有下文，清凉便问：“娘亲在陛下的眼里是个怎样的人？”

　　今日的帝王很是不同，大抵相处得久了，纵还是那么严肃，倒底和蔼可亲了些。

　　“天姿秀雅，婆娑善舞。皇兄在位时，铜环郡主来京，以一件珍珠衫为赌，你娘赢得舞技，皇兄问她要何奖赏，你娘腼腆不语，还是你姨母出言，请求皇兄让她留在清凉殿习舞。”昭明帝问清凉：“小时候，可曾教过你跳舞？”

　　清凉摇了摇头，小时候，府里有人教她舞蹈，但是清凉没有天赋，这一点跟她娘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人有不同，”仿佛怕她难过，昭明帝居然还安慰她，又转移了话题：“对了，你若想要什么，只管给下人们讲，若是宫中所缺，直接告诉朕也无妨。”

　　就这一点上，昭明帝倒算得上是个慈父。

　　其实帝王也有帝王的无奈，清凉有一日在山水屏风后睡着，听到外间西阁有人争执的声音，门缝里看去，是个官员从宣政殿一路缠着昭明帝到了西阁。

　　只听那官员义正言辞地道：“陛下三思。公主虽以及笄，但是否会生下皇孙尚不可说，即使生下皇孙。等到皇孙成年，尚有十几年，只怕驸马族人会坐大，中间变数太多……”

　　昭明帝打断那人，“怎么，你是怕朕活不过这十几年？”

　　那官员跪了下来，“臣不敢，只是如今分明有更好的人选，浔阳王乃先帝的骨肉，文韬武略，当得起储君之职，储君之位一定，天下人心皆定。臣一片丹心，全为大兴。”

　　昭明帝叹了一口气，“谢道运，若不是你一片丹心，朕还不容得下你在这里啰嗦，此事朕自有谋断，你且宽心。”

　　昭明帝下了逐客令，但谢大人还不肯走，又在西阁唠叨了许久。清凉在书房内也听了许久，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听得透透彻彻。

　　后来，昭明帝实在忍无可忍，忙借口回了翔鸾殿，这下谢大人想是进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