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女的科举路》老实头儿的春天

29、相约莲舟

　　宝应说若再考乡试还是落榜，就携父隐居去。郑瞻问宝应难道要“不战而退”，宝应坐上石桌，不在意地笑道：“寒门凡鸟，双翅未丰，而劫先至，难免化为焦炭，为人笑柄。学兄，我有自知之明，胳膊拧不过大腿，可不会傻乎乎去做无用功。”

　　郑瞻将宝应拉起来——他就见不得她坐卧随性，没形没状的德性。说起来，他本来不喜意志薄弱、遇事退身的无能之辈，这丫头意外让他失了滔滔言辞——他瞧不上寒门庶士，不正因为他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偏偏要张牙舞爪、挣扎得难看——这种不挣扎的，岂不正合了他的意？

　　郑瞻干咳一声，扯扯她的帽檐，说得漫不经意：“设若你的功名保不住，我与谢兄也枉做纨绔子弟了——怎么，你试文做得很差？”宝应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嗫嚅道：“试文不会太坏，只是……只是……”郑瞻问：“只是什么？”

　　宝应拧着衣角，苦着脸道：“选试时，我……我，几回气力不继，就断了……”说着脑门上被杵了两下，郑瞻恨铁不成钢：“怎么这么笨？”宝应皱着脸反驳：“这与笨有甚关系？——若抽到瑶琴——偏偏是古箫——”到后面就极小声，她不大习惯狡辩。

　　郑瞻莫明想叹息，选试不是大事，他和谢兄早打点好，只这孩子看着真愁人。“你家中可在议亲？”宝应愣愣地：“也许在议吧，我亦不知。”郑瞻：“你真把谢兄抛在脑后了？”

　　宝应觉得他交浅言深，让她不知怎么答。可人家悄声帮她解决这么大事，给些尊重和信任是应有之意。顿了一会儿，到底答话：“我……我，谢学兄不……不中意……哎，我不愿再……郑学兄，能否不要再问。”郑瞻从善如流。

　　一会儿，学友来找郑瞻，郑瞻似乎才记起：“你去莲舟舍，谢兄在等你。”宝应瞠目结舌——为什么现在才说！

　　宝应穿花拂柳，一路往去，心里像揣了只兔子。

　　近日，书院下了明令，各处馆舍学员，相互不得串访。谢清音不来找她，她又遇不到他，算来也有七八日不见了。

　　到了莲舟舍，她方想到一件事：莲舟舍供夏日上乐课，是宽敞的临水开轩，只有飞檐的坡顶，没有壁板窗格，显然，他寻她，要说的并非是私密事情。

　　明白此节，宝应热轰轰身子像被兜头泼下冰凉的水，哗啦啦在心头乱响。

　　进到莲舟舍的大厅里，一点人影也不见。她掂起脚探着身子，神经质地往碧水里看——好像人能躲在水下，到后来，长桥后面都看遍了。

　　向晚时分，这里安静极了。她听见青蛙零落的鸣声，小虫子哀凉的奏乐，没有风，没有雨，只有渐渐贴近的霞光。

　　她感到这世界都空寂了，浓艳的光色仿佛是远古的遗留。她怔怔地看着，忽然落起了泪。越哭就越觉委屈，不知不觉哭得肆意，终于成了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她打着嗝抽抽着，再也哭不出来，睁开眼，眼珠儿生疼，眼皮又僵又涩，四下是黑黢黢的一片。她一起身，身子打着晃，忽然腹作雷鸣。她饿了，走路有点打飘——也不知馆舍的夕食还热不热。

　　挪着僵硬发麻的腿，走出大的恼人的敞厅，下台阶差点摔一跟头。

　　惊魂未定的时候，无意地抬头，一张黑薄的人形剪纸，定定地飘在眼前。宝应是恐惧到极点，也不会惊声尖叫的人，但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儿，寒毛都竖起来。

　　作为唯物主义者，她的心瞎跳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恍惚地想着，这人怎么不动？

　　“为何大哭不止？”啊，是谢清音。闷哭了半天，脑子嗡嗡地，又饿又乏，只是循着本能，她整个人撞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谢清音浑身僵硬，不知要怎么动作。

　　这炎寒霜雪鞣炼的筋骨，他以为是铁铸的钢躯，此刻却被灌入了绵软的水。他脑中飘过些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有。未及理出头绪，对方已经松手，他听到低糜的声调：“谢学兄……抱……抱歉……”谢清音想说，你不必致歉。

　　话说不出口，他想起寻她的缘故，从襟袖中取出东西：“杨学妹，此物，你贴身收着——”“学兄——”她的唤声里，有不容忽视的惊喜。

　　谢清音退身一步，冷声道：“学妹，这是嘉通标号的信符。你有锦绣前程，不必与下流为伍——”她的声音又漫上忧伤：“学兄此言，我对爹爹，也该避而远之？”
　　在黑暗的掩护下，谢清音有了勇气，他抚着她的后脑勺：“生养之恩，岂能或忘。宝儿，不要装傻——此物，你善加收藏——我与季高屡次凭你相助——你该得的远甚于此，只是如今形势，不能明正言顺谢你。”

　　宝应听了，感觉滋味莫名，她小声说道：“学兄何必有负累？我屡生是非——亏得两位学兄拔刀相助。”

　　谢清音只说道：“我送你归挹兰苑。”她不作声，随着他移了脚步。

　　谢清音忽而感到，九月夜深的寒凉在胸间闷窒着，漫溢出模糊的钝痛。到挹兰苑与琴洲分道时，他只对她说了一句话。说完这句，也许是一生的分别。

作者有话说

　　本人还是很有责任心地，忘了就睡不着……强迫症快十二点了还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