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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在家休养 ...

  •   眼看快到院试,宝应无心理会《蔷薇架》,让阿廖给妙音馆中送去。行不行的,让买家验一验吧。

      现在的日常是,隔一两日要作试文,然后是穿插着演练笛箫,临近考期,倒不敢用力过猛。

      蔷薇花开到最盛时,院试的考生下场了。院考为三天,分场试经义、子书、诗赋、时策、表诏、乐礼。流程模拟乡试,生进内帘后入号房,五日内,吃喝拉撒全在号房,还要自己刷锅造饭。到第六日封卷后,考生方能走出号房,重见天日。

      宝应在号房待了六日,再见到场外风光,仿佛是隔世为人——被学道的仆役扶着,走出道院的大门,尚未来得及寒暄,宝应直接晕死过去。

      宝应因病未返书院,一直在家中将养,外面便有传言,道她因应试病沉,还呕血了呢。

      宝应自觉已尽力,人力至此,就看天意是否愿意眷顾了。心弦一松,心里倒空落落的。

      她想起先时作《蔷薇架》,总有半个月过去,却始终不见回音。思忖是否创意被人嫌弃,镇日待在家也是憋闷。她干起叛逆少年才干的事——摆脱看护的阿周,带了些钱,偷偷溜出去,租辆车往城西北的妙音阁去。

      这日不是大集,天气阴沉沉的,路上行人不多,大多还顺着墙根儿行色匆匆。微掀了蓝布帘子,有细如银丝的雨飘进来,打在脸上凉沁沁很舒爽。宝应喜欢微雨不寒的天气,心情轻松起来。

      妙音阁是杞县唯二的戏曲歌坊,是杞县民众喜闻乐道的消遣去处。它将戏票分为三等,一等票六两银,二等票一两银,三等票只需一钱,在视角、隐私、茶点、服务等方面显出差别来。

      宝应听人说过,一等票主可叫戏子入厢侍奉,也不知是真或假。她买了张三等票,在大厅找个僻静角落坐下——三等票不保证私密度和舒适性,一、二等票既可看戏,也可看坐在厅里的人,这时代稍有身份者都不能忍受。

      宝应戴着帷帽,帽纱薄如蝉翼,视线毫无阻碍。台上演的正是她的《菱花案》,她低下头翘起嘴角,不由心里开怀。

      写一部戏,她瞻前顾后考虑很多,求的无非叫好叫坐,能给家中添些进项。此时见上座率虽只六七成,但客人大都专心致志,沉浸在演员营造的缠绵悱恻的氛围里——证明这部戏引起大家共鸣。也说明她表现思路的形式,虽显得新异,倒未引起太多抵制。

      她往门口瞟了瞟,琢磨家人是否察觉,她人已经不在被窝里。她虽说偷跑出来,也没想让爹爹干着急,书案上留了字:牝鸟一只鸣,鱼吻坐南村。春花秋月好,红颜篙上老。

      这不太艰涩的字谜,打的妙音阁三个字,爹爹大概猜不出,他会去求助陈先生。但陈先生今日要躲人——躲要请他坐馆的人,还不知何时回来。爹爹不喜踏足县尊门庭,但最终会忍不住上门,如此估计,她可以玩上大半个时辰。

      说起来她算不得小儿,轻易不耍性子让人忧心。

      杨三兄与陈先生给的压力,她无人诉说,加上这场耗费心力的院试,本已压抑烦扰得紧。近些日,爹爹简直当她是囚犯,根本不许出门,带上阿周阿廖也不行。

      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情况。爹爹以前也有草木皆兵的时候,她都不似这样烦躁、厌倦,一门心思要出来,想要摆脱小院的沉闷空气。

      她揣测是不是长大了,生理就会影响心里。本来兴致勃勃地来,要排遣胸中郁气,缠绕了这些心思,就有些心不在焉、食不知味了。可是,她腿上像是被拔骨灌铅,一点动弹的意思没有——就是不想回去。

      胡思乱想一会儿,宝应压下思绪,倒有心思瞧起戏来。

      她喜欢看戏,好戏让人沉迷,妙音阁将戏制作得华丽唯美,台上摆着一招一式的主角儿,当真是桃花玉面、风姿蕴藉。有那骨头轻的,台上美目无心地顾盼,就扭转着下臀意荡神摇的。宝应少见这样猥琐得露骨的男子,颇觉新奇地瞧了一会儿。油然生出一种怜悯。

      男多女少的世界,休说这种凡人品格,便如谢清音这样的淑人君子,少不了将来也会为人夫侧,仰承妻主的颜色过活。

      想到谢清音,也是怅然。虽说郑瞻不能深交,谢清音还是雅人君子。她都未及对郑瞻无视,从今年书院开山门,谢清音和郑瞻神就龙见首不见尾。她还清晰地记得,心里有一朵花,悄然绽放的生动。对谢学兄,她连只求天长地久、不求曾经拥有的机会都没有。

      谢清音目送客人去远,从门边上进来。

      倚在窗户边,拉条窗缝看景的郑瞻,冲谢清音努努嘴,示意他看斜对面楼栋。

      谢清音懒得理他。负手面对墙壁,不知在思量什么。

      郑瞻一挑眉,慢悠悠晃到谢清音身侧,审视着他:“谢兄,我不懂你,卫成弋我亦恨之,但卫寻茵——他叔氏谋害你父亲,你就如此风节高峻,能捐弃前嫌——”

      谢清音打断他:“家国天下,举世皆言,家在国前,我父亲不认同——但我——毕竟是他孩儿——”

      郑瞻沉沉一叹,猛拍谢清音肩头:“罢了,罢了,你我生死兄弟,郑某既上了贼船,也只能同舟共济,死里求生。”

      谢清音瞟他一眼:“没那么糟——”郑瞻诧异,谢清音道:“顾氏在通阳施政不善,顾、陆子弟不肖,倚势恣意,横行坊市。通阳地方天怒人怨,卫成弋不信任他们,那些传言只是障目一叶,四殿下麾下已有确凿证据,只须说服陛下即可。通阳门阀不必赶尽杀绝,但须教他们谨言慎行。”

      郑瞻会意地点头。一回头,突然咦了一声,跑到窗边向下窥探,谢清音下意识一瞟。待见了这情景,也狐疑地皱眉。

      临近窗舷往下看,郑瞻嘀咕着:“此人怎么鬼鬼祟祟,盯着杨学妹,莫非心怀不轨。”

      谢清音瞅他一眼,淡淡道:“此人是杨学妹之父——”

      郑瞻滑稽地“哈”一声,回头仔细再看,“却为何藏头露尾不现身。”谢清音神情漠漠:“杨学妹是家中独女,其父独自抚养她——总有难言之隐——”说着便转身回去。

      郑瞻看杨宝应被厮奴儿扶着,走到街角,登上马车。回身说道:“说是病体未愈,倒独自跑出来看戏。”郑瞻瞧瞧谢清音,见他秀眉微蹙,眼眸沉沉,又在思量什么重要事体,大叹一声轻声道:“果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宝应真没想到,不到一个时辰,家人就寻到她。回到家中,宝应才明白缘由:家中来客人了。

      这一位,算不得不速之客,却是一位生客。生客的马车着实让人惊艳,可停在宝应家门口,也太扎眼了些。

      客人身着葱色暗纹锦衣,足蹬宝蓝长靴,靴上镶缀宝玉;头戴铜色小冠,冠中横插金簪,让人想起诗经中的句子。

      此人硕长修美,英秀如篁,与一壁暄妍多姿的蔷薇相映成辉,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幅画。浩瀚天宇是硕大无朋的背景,这方逼仄昏黄的小院,实在唐突了他。

      宝应探询地望望她爹,她爹面无表情地看她,旋即上前拱手说道:“阴公子,小女回来了。”那人如行云流水,优雅旋身冲宝应拱手,微微一笑道:“在下阴璧奴,杨娘子有礼。”宝应连忙回礼,心里感叹着,终于知道,什么叫春山一笑。

      将人引至客厅,此人一入,不免又让人明白,啥叫蓬荜生辉。沾染了土褐色的四壁,叫阴璧奴映衬得更见寒酸。

      阿周煮了茶来,正要斟茶给客人,阴璧奴的侍儿骄矜地拦住,道:“我家郎君不饮外面茶水。”阿周转头望望宝应,宝应抬手微微笑道:“不妨,你去忙吧。”

      一扭头,宝应这才发现,爹爹没有进来。她作为主人,只好问道:“郎君特来寒舍,不知有何见教?”阴璧奴在审视她,一会儿方道:“仆仰慕娘子高才已久,只因俗务未得晤面,深以为憾。听闻娘子在家,特不避粗陋,来聆听娘子高言。”

      宝应闻言,略一思忖,想到除了杨三兄和陈先生,谁还可能认为她有高才。不由微微一笑,拱手颔首道:“还请郎君明示。”便见侍立阴璧奴身侧的侍儿,轻鄙地翻个白眼儿。

      阴璧奴不动声色答道:“在下妙音阁主人,与娘子已合作三部折子戏,投入戏台,反响甚佳。有意与娘子长久互利,未审娘子尊意如何?”

      宝应蔫蔫地叹气:“不瞒郎君,自从递上第一本折子,小女一直切盼此日,不想郎君来得这样迟,小女现在意懒心慵,倒想歇一歇再说。”

      阴璧奴温润一笑,似一块沁色美好的冷玉,笑道:“不知娘子怎样才肯回心转意,若能说出,在下仅凭尊意。”宝应扫他一眼,隐隐有些不耐——她真搞不清楚,为何莫名其妙这样烦躁了。

      宝应忍住以手支颐的冲动,淡淡说道:“小女底线明确,不签长久契约,一次至多两折,每回抽成另算。郎君不妨开门见山,明码标价,你我合则两利,不合则散。”那侍儿已对她怒目而视,宝应视而不见。

      阴璧奴看她片刻,方才说道:“在原来润笔费上再加两倍,一折一百二十贯,如何?”

      说实话,按照市价,这水平的润笔,已算是优待了。不过她不能随意把自己卖了,便道:“若小女一年最多只作四部,此等价码着实优待;小女自幼体弱,若郎君有心一年推新七八部,恕小女不能奉陪。”
      阴璧奴笑道:“善。”他爽快应承,宝应不见如何开心,垂下眼睑静默良久,突然问道:“郎君是否赏脸,在寒舍用过夕食,再一同谈书围棋?”那侍儿便道:“我家郎君不在外面用餐。”

      宝应长长“噢”了一声,一伸直腿,从坐席上起身,伸手向阴璧奴道:“如此,小女送郎君登车。”不仅那侍儿瞠目结舌,连阴璧奴也微微错愕,怔了一瞬方知起身。

      马车拐出杨家所在巷道,先前跋扈骄矜的侍儿倒温顺下来,疑惑地问自家主人:“郎君到底试探她什么?”

      阴璧奴懒散地靠住厢壁,漫不经心道:“你以为呢?”侍儿笑道:“奴不敢揣测郎君心意,只觉杨娘子怪里怪气,性情不大温和,倒像那些孤高自傲的名士。”

      阴璧奴“哦?”了一声,眼睛突然一暗——终于忆起还在何处见过杨娘子。

      那日王公花会,虽说偏僻的所在,她未免太特立独行,当真令他惊怔不已。阴璧奴想起此事,又问侍儿:“你以为她是无知还是老练?”侍儿拧眉思索,半响说道:“郎君原宥,奴也说不清。说她老练,未免太无礼些,说她无知,奴又觉得她聪明得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在家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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