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眠花》顾默然

1、长眠花

　　零
　　一朵盛开的花,用的一颗长眠的灵魂；
　　一段深埋在土壤的记忆，盛开一场痴绝的爱恋。
　　谁会记得你，你没有留下名字；
　　谁会记得你，从来没有清晰的容颜；
　　谁会记得你，长眠于土的灵魂永远也无法唤起，
　　没有人记得你，仅是一瞬而逝的笑容，不会被记起……

　　一
　　一生只开一次，一次却开尽一生。
　　长眠花的花语。
　　长眠人生，长存爱情。

　　在他去世后，儿子把他身前最喜爱的花移栽在他坟前，也只有它能长伴于这孤独的坟冢之前。
　　可是两天后儿子还是失望的发现，它死了，谢了，它的一生也开尽了。
　　不为人知的是，花里的那个灵魂也入土了，与她珍爱一生的那个人葬在了同一个坟冢，永世长眠。

　　二
　　他记不起送他这盆花的女子的模样，他只记得她曾说过它叫长眠花，一生只开一次，一次却开尽一生。
　　他的职业是演员，一生中经过的女子千千万万，在云烟一站一站过去后，没有一个能抓住留在心中，甚至是他的几任妻子。
　　而唯一没有像云般散去的，就是这朵花。
　　痴情、无情、滥情、绝情……感情只是工作的主题，而在现实生活中他似乎从来不曾真正触碰到情与爱。

　　三
　　那一年五月，他从梦中走进她生命里。
　　五月的晴空闪了电，仅仅是他向她打了个照面。
　　温暖的玻璃花房，盛开着最灿烂的春天。

　　和平素一样，她围着粉围裙，头戴粉头巾，拿着小铁锹埋首在花草中，轻轻的曲调悠悠哼起。最简单、最纯真的快乐也许不过如此吧……
　　在那个安静的午后，一行人的到来改变了这个季节发展的轨道。
　　她站起身来望着他们，五个人都架着厚厚的墨镜，他们礼貌地向她点头微笑。
　　她一眼认出墨镜背后的他——海远——当红小生海远。她怔怔地望着他们，不知所措地笑了笑，甚至忘了擦去沾在脸上的泥土。
　　那时的他是否会对这样的一个女子留有印象呢？第一次见面，那个灰头土脸的笑，还有干净、透明的双眸里溢出的惊讶。

　　他们路行至此当然不是游玩，而是工作。海远的新剧要在这个花房取景。一场幻梦的开端，他们的工作居然也能出现交集。
　　在心中默默祈祷一百遍：不要醒，不要醒，不要醒……

　　四
　　阳光暖暖铺满整个花房，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幻真幻假。

　　海远的戏开拍后，花房仍由她照顾着，剧组在花房中央放了一架古典钢琴，在温暖阳光下流溢着柔亮的光彩。海远饰演的是一位年轻的钢琴家，但他本身并没有很好的琴技，对于那样倔强执著的海远，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用替身的。
　　每天即使戏赶的很紧，海远都会到花房练琴，一练就是几个小时，甚至几夜都是通宵达旦。
　　她每天都会为他泡一杯薄荷清茶，放在钢琴边沿，然后埋到丛丛的花草中，静静聆听。

　　薄荷清茶氤氲的雾气，他的侧脸在光影下熠熠生辉。

　　“小姐，有一个不情之请，能麻烦你一下吗？”海远走到她面前，语气谦和恭敬。
　　抬头间，一脸错愕。
　　“可以帮我对一下明天的戏吗？”
　　他向她伸出手，那一个瞬间，她宁愿一生只有那一瞬，他看着他，轻轻微笑，那美好的景象更甚梦般缥缈。
　　她伸出手与之相握，点头微笑。

　　剧中的女主角是个聋哑人，而她的爱人却是位钢琴家。
　　钢琴家穷尽一生为她弹奏一曲最动听的乐章。
　　海远找她对的那场戏就是男主人公搂着女主人公触弹钢琴的情景——是明天的杀青戏，所以他格外认真。
　　剧情的暧昧迷离，让她深深沉下去无法自拔。
　　海远轻搂着她，盈握着她的手，在黑白键上自由来回跳跃。
　　像是一场舞蹈，还是一场迷梦，没有一丝真实感……
　　他已经完全成为那名男主角，他神情的眼神甚至让她有一种被他爱上的错觉……
　　惟有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告诉她这个梦是她一生的梦。

　　海远保持着不会太亲昵的位置，一遍一遍练习，尺寸之间，尽在他掌握之中。
　　他清楚的活在每一场戏中，付出所有感情，却不带任何感情。
　　指尖划过一个一个黑色白色的琴键，耳边跳出一个一个清晰迷朦的音符……
　　她清楚的知道她不过是一个代替的女主角，没有一句台词，付出所有感情，却注定不会被记忆留下……

　　五
　　海远很满意与她的首次合作，她对他的敬畏让她把一个聋哑人对音乐的生涩表达的很到位。
　　海远甚至笑道：“如果不是珠玉在前，你都可以演主角了。”
　　她默默低头，脸烧灼起来。
　　海远看她不好意思，故意扯开话题，目光落在钢琴边的一个小盆栽上，它像一棵缩小版的青葱小树，但又实在小的夸张，“这是什么新奇的植物，怎么以前没见过？”
　　“是一种花，叫长眠花。”她抬头解释道，更惊讶他会在这么多花草的花房中唯一选中毫不起眼的它来。
　　“长眠花？真是孤陋寡闻，可有什么原由取这个名字？”
　　“长眠花之所以长眠无花是因为它还没有遇到爱情，一旦它与一个带着爱情的灵魂相结合，它就会被唤醒，开出世上最凄绝艳丽的花，但它一生只开一次，一次却开尽一生……”还有她没有告诉他的就是，原来那个承载灵魂的躯体将开始长眠，永远唤不醒。
　　“一生只开一次，一次却开尽一生，好美的花语，只可惜我可能没那缘分见一眼……”海远淡淡叹了口气，喃喃道。
　　“不会啊，你一定能看到的”她轻轻一笑，无比笃定地告诉他，“你是听过这故事唯一一个没有嗤之以鼻的人，所以我把它送给你。相信我，你一定能看见它开放的。”
　　海远点点头，笑容溢满阳光。
　　这样好看的笑容，足以让她回味一生。

　　六
　　海远真的爱上了那名女主演，那名真正的女主演，而不是她。
　　杀青的戏在花房上演，女主演江蓝坐在钢琴边，海远在她身后拥着她，眼中满是宠溺的神色，握着她的手弹那首重复多遍的曲子。
　　她站在花房的一个角落，静静地看着最后一幕戏上演，不言不语，笑靥云淡风清……
　　“卡”声响起后，戏剧落幕，海远为江蓝披上他的外套，拥着她走出玻璃花房。
　　花房内外欢被欢呼声湮没……
　　江蓝倚着他的肩头，一脸幸福的微笑。
　　她目送他们走出花房的身影，喃喃道：“海远，你可曾知道，你爱上的只是那名女主角，而不是江蓝，江蓝你又知道吗？”
　　戏里戏外，他们都走失了自己。
　　虽然你可以拥有一个成功的演绎人生，但你自己的人生又会有谁去演绎，谁又能成为你的女主角呢？
　　七
　　花房片刻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她的心境再也不可能回到最初。
　　她给自己泡一杯薄荷清茶，白色的药片一片一片沉入杯底，溶在水里，水依旧清澈透明，只是水再不是那杯水了。
　　一遍一遍地弹奏那首曲子，直到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身体一点点往下沉，往下沉，直到最后的倒塌，与钢琴合奏出最后一个音符，整首曲子訇然间结束。
　　逸出的灵魂很快就会找到它永远的归宿……

　　海远与江蓝闪电式的结婚轰动一时。
　　但在他们新婚当夜，海远看到了比婚礼更令他目眩神迷的一幕。
　　窗台上的长眠花开放了，在黑夜里烈火般妖娆，清泉般透明，彩蝶般灵动，如梦如画般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明灭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