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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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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拉说我不能死,我死了柳公子得伤心,柳公子伤心他就得跟着伤心,所以他偷偷把我给放了。夜半子时,乌云压顶,塔拉猫着腰走在前面,我手里举着根树枝傻缺似的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会,塔拉忽的顿住脚步,我刹车不住,猝不及防撞在他身上。塔拉不愧是练家子,全身上下都是钢筋铁骨,直撞得我鼻头红了一大块,鼻根酸着疼。
塔拉转头朝我嘿然一笑,抬手指着东南方向道:“王爷,我也只能送你到这儿,你自己沿这个方向直走,十里后往左转个弯再走二三里,进了城就能租马车,你早点儿回京去吧,这仗打的是胜是败,说到底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地府册子里白纸黑字的记着,要按原来楚九王爷主和的意思,蛮子破城后,当天便屠掉不下一万百姓,此次战事于我而言是件大功德,怎么能袖手旁观?我叹口气,抬手整理过脑袋上鸡窝一样的头发,抖擞起精神拍上塔拉的肩:“塔拉,你放心,城里百姓饿不死,你们也饿不死。”
塔拉眼睛亮了亮,片刻又黯下去,狼头杖在地上咚咚敲两下,颓丧道:“哪有两全的方法,你赶紧走吧,赶紧走吧。”
大恩不言谢,我抱拳鞠过一躬,转身走两步又折回来,我清清喉咙,对塔拉由衷道:“兄弟,你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呐。”
塔拉被我这句话夸得满头雾水,两眼打着问号看我,我再朝他拜了拜,继续道:“能对自己情敌这么好的傻……啊呸,好人不多啊!”
塔拉的脸立刻便黑了。我瞧出些不对,连忙脚底抹油掉头就跑,身后带起一阵扬尘。祖宗哟,我怎么又嘴贱了?前两天不是还发过再嘴贱活该天打五雷轰的毒誓吗!
跑了一二里,回头已看不到塔拉的影子了,约莫对方早就原路返回。我背着手在原地转几圈,略一琢磨,盘腿坐下,开口中气十足的喊道:“土地——”
没动静,我屈指扣几下地面,嗓子眼里滑出声笑:“土地,别太小家子气,我又不跟你抢供奉。”
话音刚落,土地在我手边探出一个头,我望着土地探出的那个头,眼前一亮。土地四号是个老头,模样长得很符合民间传说,眉毛胡子白的很纯粹,一张圆脸红扑扑的泛着油光。这样的土地,大抵不会像头两位土地姑娘那样跟我索要什么奇怪报酬。
心思转了几转,我一手拉住土地的木头小杖,将他从地里彻底拔了出来,我坐着,土地站着,两厢比着差不多高,我贱笑着看土地,土地干笑着看我。
半晌,土地挎着脸对我道:“星君莫要为难小仙,上面传话了,以后我们这些地仙要安分守己,不能再帮你的忙。”
他爷爷的,玉帝老儿啥时候这么细心了?
我暗暗磨牙,抬手整理过土地的一把白胡子,咧嘴对他讨好的笑道:“土地公公,只是一个小忙罢了——大楚的粮草被蛮子劫去了,现在堆在他们那里,你……你就废些心思,帮我把粮草弄出来,运回城里吧!”
土地嘴角一抽,抖着眉毛小声说:“星君,几十车的粮草,还算小忙?”
我握手成拳一砸大腿,磨牙道:“少废话,到底帮不帮?”
土地缩了脖子:“不,不帮。”
我放软语气转着弯又道:“土地公公,您好歹帮一帮?”
土地眼珠转了转,哧溜一声钻回地底下去了,临走回我两个斩钉截铁的字:“不帮。”
土地走了,留我一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一声挨一声的叹气。瞧那天早朝的状况,旁人大约都觉着是我自己主动向楚弘讨的这趟差事,自己讨下来的差事,办好便罢了,办砸可就不好说了。
几十车的粮草,就算运不回城里,也绝不能便宜赤那,不若……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它个干净。
打定主意,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一路小跑折了回去。火折子预备了三四个,我从袜子里摸出提前藏着的指甲盖大小招魂香点上,顺手牵羊几坛子烈酒泼上草垛,不消片刻,小火苗窜成连天大火。
塔拉啊塔拉,多亏有你这缺根筋的娃子半夜放我出来,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烧粮草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出逃是在子时左右,然而等我半路折回来绕过看守,偷到烈酒把火点起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了。
万幸所有人都没想到放火的是我,个个轮圆了膀子忙着灭火,没一个想起去地牢看看我是否该在。从一个起夜都有小厮跟在旁边提灯的大楚王爷,到满身馊味躲在马厩里饿到胃抽筋的俘虏,短短一月,我这身份转换可真是够大。
皇天在上,塔拉,塔拉兄弟,我要再与你万分诚恳的道一声多谢,多谢你脑子缺根筋,多谢你大半夜放我出来。
走走躲躲停停,等我逃回城时已过晌午,我在城门前徘徊许久,每次凑上去都被守门的挡回来:“哪儿来的乞丐,啧啧,几天没洗澡了?走开走开,兄弟们都快没饭吃了,没东西分给你!”
我道:“本王不是乞丐,是大楚齐王。”
守门小哥神色一凝,咧嘴乐道:“我其实也不是看门的,我是你弟弟裕王!”
我伸手探到怀里摸了摸,空空荡荡,只有头两天被赤那撕坏的几根布条随风飘荡着,御赐的牌子大约是丢了。我叹口气,抬手撩一把被火燎焦的额前碎发,抬头对看门小哥诚恳道:“本王,真是齐王。”
看门小哥瞥了我一眼,用比方才更认真的语气道:“老哥,我也真是你弟弟!”
我:“……”
正僵持着,城里走出一个小将,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银甲披身,剑眉入鬓,虎目圆睁,下巴上一溜青胡茬,不很俊俏却十足英气。那小将见到我咦了一声,皱眉走近了,两手拨开我面前的头发仔细打量,左看一看,右看一看,看完噗通一声就跪了:“殿下恕罪。”
小将军话音刚落,看门小哥手一抖,长抢扎进地里足三寸,约莫是吓的。
小将军跪在地上看我,我也在看小将军,看过一会,我反手指着自己道:“你认得本王是谁?”
小将军道:“认得,您是齐王殿下。”
我狐疑道:“本王怎么记不得见过你?”
小将军笑了笑,抱拳道:“想来殿下见过的贵人太多,记不得也很正常,末将夏侯谦,文将军身边的副将。”
哦,文澈的副将,看模样还挺靠谱。
我这一路走来又累又饿,身体早就撑不住了,如今总算碰见个能说话的人,当即松懈下精神,晃了三晃,两眼一翻,晕菜了。
醒来是在城里,高床软枕,温水白饭,身上衣物也换过新的,虽说比不得京城待遇精致,比地牢的条件却已绰绰有余。我睁眼瞪着房梁,碰巧一个小兵领着大夫推门进来,我转头望去,与他二人静静对视,半晌,小兵转身跑了出去:“将军!将军!殿下活了!!!”
我躺在床上打了个饿嗝。这小兵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我活了,我本来就没死好不?他该报我醒了。
小兵蹦着高跑了,我费了老大力气抬手指指桌上那碗清水,颤声道:“大夫,劳烦……劳烦您给本王端碗水……”
清水喝到第三碗,文澈被小兵领来了。几年没见,文澈模样变了一些,眉眼长开不少,身型抽长不少,皮肤也晒黑不少,整个人都比从前锋利许多,少了点书卷气,多了点杀气。
最要紧的是,文澈似是比几年前沉稳很多。就如此刻见了我,文澈也仅是抱拳行礼,既没有磨牙,也没有翻白眼,只道一声见过殿下,殿下受惊。
我对着这样懂事的文小将很不适应,所以我又喝了几碗水压惊。
水喝到第七碗,文澈到底没忍住,低低喊了声殿下。我叹口气,哑着嗓子对他道:“文澈,本王对不住你们,几十车的粮草全被劫了,本王……是本王考虑不周。”
文澈皱眉咽下口唾沫,抿唇道:“一丁点儿也没剩?”
我愧疚道:“没剩,不过你放心,咱们没有粮草不假,蛮子们可是也没粮草了——本王回来的时候,顺手把那几十车粮草全给点了。”
文澈楞了一楞,两眼渐渐泛起精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点的好,点的好!”
粮草没了,只能速战速决,兵行险招。
我抬手揉一揉胀痛的额角,半晌道:“城里的粮食还够撑几日?”
文澈道:“不足半月。”
我想了想,温声道:“如今的形式已由不得我们顾及道义了,文澈,正所谓兵不厌诈,本王被他们抓去关过几日,门儿熟,这样,你派几个腿脚好使的给本王,本王带他们遛进去再点几把火,届时你们趁乱杀进去,接应本王。”
文澈迟疑着道:“不成,殿下不会武……”
我勾起唇:“是谁说的本王不会武?”
文澈的目光正正定在我脸上,喉结动了动,沉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