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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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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董灵和程伍一躲在码头后面的草垛子上已经差不多有了两个钟头。程伍一还在懊恼,他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偏偏现在又把董灵牵扯进来,他实在静不下心来,念念有词:“以前也帮徐老板送过货,都没出过这样的差错,上一趟裴掌柜的棉花也安然无事,人倒霉的时候真是穿道袍都撞鬼,到头来我背黑锅。”
董灵其实也有点熬不住了,眼睛还盯着码头上栓的货船,听程伍一插科打诨勉强提提神,手上却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你还真是撞枪口上了,这人指定不是冲你来的。”
董灵自己心里都没谱,她和程伍一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到,只好想出这样的下下策,按理说始作俑者十有八九是潜逃在即,才不会再轻而易举露面呢。
后半夜的时候天公不作美,稀里哗啦下起雨来,守株待兔的计划也就此中断。
第二天日上三竿,董灵一觉醒过来,精神头足得很,脑海里的脉络都清晰不少,总算琢磨出点门道出来。
这人既然摆明了是想给徐晃使绊子,要么非富即贵,要么就是过去和徐晃结过梁子。
第一种里头,整个江东洲既有财力又有魄力的,也只有胡二麻子。而第二种,说起和徐晃结过梁子的人,那可真是打着算盘都数不清。徐晃这个人,私生活上风流成性,一共取了十五房姨太太,膝下至今却没有子嗣,甚至有人背后断定徐晃有不举的毛病,往往也只敢私底下和掏心窝的人当闲话议论一两句,不然传到徐晃耳根子里后果不堪设想,就像程伍一险些当众被沉塘。
董灵才一开门,程伍一已经候在外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提着手袋问他一起去吃馄饨,程伍一哪还有心思再想着吃,终于忍不住一股脑把囤了一夜的忐忑不安都说出来,连带着昨儿被沉塘的心路历程。
好歹也是个八尺高的男子汉,简直和他以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架势判若两人,当着董文静的面他要做伍一哥,到了她这儿好像成了伍一弟似的。
程伍一和她提起今天再去守夜的事,董灵一口回绝:“与其费这个心思守大半宿的夜,还不如回家干瞪眼。”看他神情恍惚,忍不住安慰他往好的地方想想,“大不了鱼死网破,再说了,他徐晃再富贵,半截身子也要入土,等我们到他这个岁数,他坟头草都不知道有几丈高了。”
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迎面遇到胡恩光,他面目古怪,也不抬脚,就这么等董灵经过,一把攥住她:“徐老板有请。”
胡恩光想起上回在茶园的种种,触电似的松开手,冷不丁被程伍一提着肩膀往后一推,使劲巴着墙才没有栽跟头。
徐晃在窦掌柜的茶楼等董灵,竟然坐得还是陈探长昨天的位置,一模一样。
窗户半开着,阴沉沉的天,时不时刮一阵风进来。
徐晃面前摆着一整套紫檀木的茶具,给董灵斟了一杯茶,朝她跟前一推。
“在江东洲敢这样明目张胆和徐老板作对的人,您肯定心知肚明,”董灵虽然不像程伍一似的着急上火,但她亲口做过担保,到底也没有这份闲心和徐晃坐在一起品茶,“都说大人有大量,您又为什么非要揪着程伍一不放?”
“现在的年轻人呐,沉不住气。”徐晃慢慢悠悠回了她一句话。
董灵听他这话模棱两可,心底的成算多了七八成,捧着茶盏抿了一口,喉头涌上苦涩。
“董灵,”徐晃这才郑重其事道,不再和她兜弯子,“现在只有一个法子摆在你面前。”
董灵垂下眼睫,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徐晃挑眉看她,坦然自若的口吻:“我家还缺个十六姨太。”
董灵几乎是下意识开口,摆明了四两拨千斤:“这话您和我说不管用,”一抬眼,眸光里盛满亮澄澄的笑意,“您得找胡二麻子说去呀。”
此时胡恩光站在雅间外面守着门,他状似无意地把耳朵往门缝上贴,里头的动静都被他听了个干净,一字不落。他忍不住咬起牙关,没想到董灵竟然还有这本事,他在市井里厮混得久了,董灵和顾清蘅那档子事早已耳濡目染,真是水性杨花,和她老娘万玉珍一个样。
转念又想,听说顾清蘅上汴京城学戏,撂下董灵一走了之,要是董灵真的耐不住寂寞,点头嫁给徐晃做十六姨太,到时候他胡恩光还要在她面前低三下四。
所以当董灵最后和徐晃没谈拢出来后,胡恩光心底庆幸极了。
他听到里头茶具应声被人掀翻在地,搓了搓手,有意在徐晃面前编排起董灵来。
“爷,您少听那鬼丫头胡扯,她之前和顾清蘅要好着呢,也不害臊,还搬一起住过一阵子呢。”
徐晃仍旧不解气,上前揪住胡恩光的襟领子:“顾清蘅?”
“说是顾老的远亲,不过他前些日子上汴京城学戏去了,估摸着和董灵长久不了。”
胡恩光忍不住开始打哆嗦,这时候有人敲了声门框,清亮的嗓音,黄鹂鸟似的:“哟,这又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惹爷生气?”
徐晃松手,胡恩光如是大赦地喘着粗气,来人穿一身景泰蓝的旗袍,青青涩涩的学生头。
她是徐晃的九姨太邹露,徐晃每每暴跳如雷,九姨太便会悄没声息的出现,而只要邹露在,徐晃都会被她轻易三言两语哄得十分顺气,然而即便是这样,在她之后徐晃还是仍旧又娶了六房姨太太,每个嫁给徐晃的女人都祈盼过浪子回头的一天,有的人渐渐心灰意冷,有的人却甘之如始,邹露属于后一者,且是当中的唯一一个。
邹露和徐晃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她对徐晃的荒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徐晃舍给她的宠爱也经久不衰。
胡恩光以前和邹露打过照面,这回却怔住了,他陡然发现邹露和董灵神韵上有些相似,不同的是邹露额间挂一截齐眉刘海,性情也比董灵婉约许多。
邹露旁若无人的挽着徐晃,从茶楼里出来,至少两个人从表象上看的话,真正儿是一对璧人。
董灵倚在巷子口的墙根上,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有些事情豁然开朗起来。
听人喊这女人一声九姨太,董灵以前从来没见过徐晃的这位九姨太,不过惊鸿一瞥。
嗬,九姨太那张脸蛋实在似曾相识,恍惚之间,还当是韦文淑再世。
严格意义上来讲,董灵还要喊韦文淑一声姑妈,韦文淑人如其名,连头发丝都透着名门闺秀的范儿,奈何红颜薄命,打小从娘胎里落下了病根,成人礼还没来得及操办就香消玉殒。
这世上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董灵深谙这个道理,同时她清楚的明白,徐晃对她绝对不是。
你要是真的死心塌地钟意一个人,才不会舍得娶回家当姨太太,更何况,徐晃还一连娶了十五房姨太太。
合着他心里有段旧时光,住着他的白月光。
敢情儿徐晃娶这么多姨太太,身段形似的,鼻子眼睛相仿的,当集邮呢,硬生生娶回去正好凑几桌麻将,家长里短都够人家拍一部电影了。
这么说起来,徐晃也算一朵奇葩,不仅有集邮的嗜好,连韦文淑的侄女都想收入囊中。
做他的春秋大梦。
而徐晃对万玉珍,只怕不止是怜悯,还掺杂着点惺惺相惜。
至于在江东医院,万玉珍上吊前,徐晃究竟去找万玉珍说了什么也呼之欲出。
这一天傍晚时分,沉船案还是没有头绪,程伍一失魂落魄地回家了,他向来比别人少长个心眼,以为徐晃今儿一大早找董灵过去是给她敲警钟呢,也没有多问。
董灵挨着窗户口正在晾头发,远远地看到董大癞子朝自己这边过来,他一改以往吊儿郎当的步态,不一会儿董灵的门板响地几乎震耳欲聋,连带着地板都颤了下。
董大癞子拿她没办法,气极了抬脚想踹门,毕竟有求于人,只好气冲冲地跑到江东岸边,对着董灵半开的窗户缝,膝盖一弯,直直地跪下来,他才不觉得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反正他董荣一辈子都是穷命,拜观音菩萨似的一个劲祷告,鬼哭狼嚎,眼眶子里却干涩得厉害,半点没有流泪的征兆。
“徐老板下了死命令,要萍霞去当窑姐儿,做皮肉生意,你现在翅膀长硬了,真当自己是包青天的铡刀,翻脸不认人,你小时候我董荣还抱过你啊,做人不能喝完水就摔瓢,你跟得可是我的姓!”
“啪——”一声,窗扉大开,董灵探出半边脑袋,俯瞰着底下,“徐晃要把张寡妇扔到窑子里去?”
她有意咬重寡妇两个字,数落他董大癞子不识好歹上赶着给人当亡夫,面上愈发笑得乐不可支,“皆大欢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