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秋叶》細雪難逢

23、失意

　　按照皇帝的意思，刘氏行刺皇帝的案子很快就结了。元凶既已畏罪自尽，其他的就没什么可追究的了。尽管胡北枝等人因办案不力，大的丢官、小的被降职、罚俸；但兆和也并未从中得益，反被平调到大理寺当左副署正去了，品阶也未获提升，依旧是从六品。

　　虽说本性淡泊，最厌争权夺利，接到调令那一剎，看见四周同僚近乎嘲讽的眼神，兆和还是被重重地挫伤了。这是他宦海生涯中第一宗大案，他付出了多少心力，受了多少委屈？樱儿也为他奔波涉险，枫儿更因此受了伤……有功不赏，与罚有何分别？

　　他几乎有冲动，要找尚楠问个明白；然而很快就打消了念头：怎么开得了口？用心办事难道不是份内事？你还一心指望要升官？只怕更要被尚楠瞧得小了。

　　闷闷不乐回到家中，忍不住先走到东厢房，向姜枫诉说。姜枫咬牙听着，静静凝视着他，一向清高自许的少爷、才华横溢、让他仰视的少爷，怎可遭此侮辱？若不是腿上有伤，姜枫真想跳下床去，紧紧拥抱他，给他一些安慰。他恨恨地握紧拳头，捶在床上，冷笑道：＂齐家的人从来就信不过！哥，咱们别再为齐家卖命了！＂

　　不巧这时尚樱听说丈夫到家了，正找到这边来，在门外听见这句，忍不住答腔道：＂齐家到底做过些什么？就这么招你恨？＂

　　以往尚樱自重身份，极少与姜枫正面交锋，兆和只道她怀孕之后，身体不爽，连带脾性也大起来了；遂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来，把妻子拉走，＂樱儿，别动气。＂他抬头看看天空，夕阳余晖已无复午间的灼热，便搀着她往后园散步，一边小心措辞，把调职的事告诉她。尚樱担忧地仰头，捕捉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相公，这会是我哥的主意吗？你怨不怨我哥？＂

　　＂我想，即使真的是大哥的主意，也一定有他的道理。枫儿年纪轻，不会想，才会说出那种傻话，难道我也和他一般胡涂？你好好养着身体，别拿这些事搁在心上。＂兆和真恨自己，妻子怀着五个多月的身孕，还得为自己的前程烦心，只好努力宽解。

　　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风拂过，桥下脉脉的湖水泛起微澜，尚樱的思绪又飘远了：到底该不该让兆和知道，她和姜枫原是姐弟？不，不，还是先别说的好；看样子，姜枫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他对自己的态度，从来没有一丝下人对主子的敬畏，倒像是弟弟对姐姐的任性使气。但他那么恨齐家，怎肯和她相认？兆和夹在当中，岂非更难办？何必在他仕途失意之时，百上加斤呢？

　　次日，兆和便转往大理寺上任。大理寺与刑部、都察院合称＂三法司＂，他到任后，每日不是核阅案卷，便是负责与案犯家属核对案情、询问其对量刑轻重，是否心服等等，倒觉得比在刑部还实在些。

　　这日兆和又忙到黄昏，把案卷收拾齐整，揉揉眉心站起来，正要离去；门外忽然探进来一张神采飞扬的笑脸，他定睛一看，便欣喜地迎了上去，＂鸿志，是你！久违了！＂同榜取仕的章鸿志，是他在官场上仅有的真心知交了。

　　身穿青色官服的章鸿志，笑着跨过门坎，深深一揖到地：＂下官见过姜大人。＂

　　兆和佯怒，嗔怪道：＂好，贤弟上门消遣愚兄来了。＂

　　鸿志大笑道：＂姜大人误会了，下官抢先以下属之礼相见，只是怕大人一时高兴，要跟下官论家礼而已。＂

　　兆和转念一想，鸿志的妻子繁阳郡主，是皇帝的侄女，若论辈份，鸿志便要称他为＂姑父＂，确是滑稽。不由得莞尔，捶了鸿志肩膀一下，＂你这家伙，还是一派乐天的，看来在翰林院呆得真不错。＂两人各自成婚后，几乎没碰过面，兆和便力邀他一同回家晚饭，详叙别后种种。鸿志起初尚有犹豫，后听说尚樱回了娘家，他才不再推辞。

　　一路上，鸿志说起来意，原来是他父亲见兆和初踏仕途，便遭遇挫折，怕他一蹶不振，特地叫儿子过来开导他几句。＂爹让我跟你说，诚郡王最是铁面无私的，你在朝中无根无柢，不管到哪儿，都是万事开头难，总有些势利之徒从中作梗，只能靠自己一步步走稳，趋利避害。还有，刑部这次因为你的缘故，不少人中箭下马，你若马上升上去，还不成了众矢之的了？倒不如先避避风头，换个地方多历练历练。＂

　　一经点拨，兆和如茅塞顿开，感激不已，＂请转告恩师，学生一定牢记恩师教诲，不敢有片时懈怠。＂

　　回抵家中，黄粱未熟，兆和便先陪着鸿志，在宅子里四下随意游览。＂鸿志，记得我几次遣人给你送信，邀贤伉俪来寒舍一叙，都被你推辞了。今儿难得赏光啊，什么时候能邀得嫂夫人也大驾光临，可真是蓬荜生辉了。＂

　　看着宽敞的庭院，一派清贵气象，鸿志年轻饱满的脸，忽然黯淡，＂鸿志既为人夫，也有许多不得已，切望兆和兄见谅。＂

　　原来，繁阳郡主的父亲谥封忠亲王，是皇帝的二哥，也就是先帝刘皇后所生的嫡子，本已被封太子，却在二十来岁时，英年早逝，只留下两个女儿。世态炎凉，太子既殁，原先终日围绕着太子府打得火热的人，树倒猢狲散，大都蝉过别枝去了。福王夺位那几年，太子遗下的寡妻与两个女儿，更被迫在刘太师府内栖身。看到新君继位，齐尚楠等新贵上场，三母女作何感受，自不待言。她又怎会喜欢和尚樱夫妇打交道？

　　鸿志声音低回：＂今日登门，方知皇上对昌平郡主的宠爱，名不虚传；拙荆姐妹万万不能企及。小弟自然知道郡主是当之无愧，但拙荆自幼吃了不少苦，总是无法释然。＂

　　兆和暗自叹了一口气，回想当日与鸿志一同蟾宫折桂，又一同获皇命赐婚，本以为是两则佳话；谁料当中夹杂这许多恩怨？生于帝王家，实在有太多的无奈。世事茫茫，动若参商，唯有席间频频举杯，但愿彼此友情不变。

　　二人谈兴极浓，不觉对酌至深宵，章家便派了马车来接鸿志。兆和送至大门前，适逢尚樱刚刚到家，便下车相见；鸿志认出，她便是那夜在御花园里大战刺客的小太监，当下也啧啧称奇。尚樱赶紧嘱咐方嬷嬷备了数份礼品，让鸿志带走。鸿志钻进马车，其时已带了点酒意，也没怎样推辞，任那大大小小的礼盒堆在座前。车子开动后，他才随意捡起脚边一个锦盒打开，却是一副价值连城的翡翠首饰。

　　却说兆和挽着妻子回到寝室，看她在灯下卸妆，忽觉她神态疲惫，双目微微红肿，似是哭过了，不禁关心地问：＂樱儿，你今儿哭过了？难道回去又惹恼了大哥，被大哥责备了？＂

　　尚樱对着镜子摇头轻笑：＂好端端的，怎么会哭呢？人家都说，怀了孩子，美女也会走样；樱儿姿色平庸，眼下更是蓬头垢面，连相公都觉得没法看了。＂

　　＂又胡说了。＂兆和怜惜妻子身怀六甲，舟车劳顿辛苦，早早陪着她歇下，一夜无话。

作者有话说

　　借机抒发了一下职场上的闷气，有心人自然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