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与哭唧唧》豆儿太岁

22、七、

　　薄暮的阳光染了西天半程的绯色，显得尤为壮美。
　　四月将尽，日头变得越来越长，冬日里申正时分天光已黯，这时节酉时三刻了天色尚蓝白。
　　定好了戌时入林，许带坐骑一匹驮运干粮寝具，贝金挑着眉角懒洋洋瞥了眼身后的观时者。那人一脸凝重点了下头，仿佛天降大任于斯人，自己即将见证伟大的历史时刻。
　　贝金好笑地哧了声，一扥手里头的牵绳，便闻得低沉持重的兽鸣：“哞——”这位即将创造江湖历史时刻的巾帼勇者，径自领着头老青牛优哉游哉晃进了人间鬼蜮。
　　入了林子，贝金总算明白老麻当初宁愿自己少昧几成抽头也想多找两个“牲口”来做这桩生意的动机了。并非小瞧贝金的本事，并非他良心发现舍得破财，而是这林子里的植株乍一眼杂乱无章任性生长，但其实有迹可循纵横交织，分明是照着奇门之术摆下一阵，不按着既定的震坎离兑踏稳方位，确然是要深陷其中难觅出路的。
　　遗憾贝金虽识破其中诡谲，却无诸葛之才，未习过半点周易八卦的玄深，真真是身在迷雾且行且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又庆幸到底只她一人犯险，阵法惑人噬命，来再多的帮手也不过送羊入虎口，白白折损。或许“牲口”里卧有奇门高手，但老麻不曾漏过口风，贝金自然不想拿“假如”来赌“马到功成”。
　　既来之则安之，贝金很是经历过一番人世艰难，不可说看淡生死，倒也沉淀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泰然。
　　林中枝叶蔽天，黑得只够贝金看见自己的一身水色衣衫。老牛背上也搭着浅色的毡，方便辨识。转念一想，如此这般岂非是最显眼的靶子？贝金遂起玩心，将手里的松油火把绑到了牛角上，微微前倾避着滴油，又取一领黑斗篷把自己裹了，截段细绦绳系在牛尾，拉起兜帽牵着绦绳缀在老牛身后二尺有余。微弱的火光只够照着一点点前路，压根儿现不出她来。林土铺了厚厚一层腐植，湿润松软，更将她脚步声半掩，愈加难定她身藏何处。纵使□□行家暗器好手恐怕也得踌躇一阵子，细细分辨。
　　不知行了多久，倏闻林外鼓声虺虺，沉浑如靁，兼伴数发鸣镝。隐在黑暗中的贝金勾起嘴角笑容痞坏，将绕在手上的绦绳放了几轮，横向跨出三大步，摸着根向上生长的树杈子，又自后腰抽一枚竹管牢牢捆上。竹管尾端坠有一截引信，贝金还依样画葫芦，捻缕纫被的棉线与引信结在一起，一手往回收栓牛尾的绦绳一手放棉线，慢慢退回到原位。随后掐断棉线，打火点燃，她催着牛往前走，自己曳在后头捂起耳朵。
　　骤然一声啸鸣冲天而起，于密林上空粉身爆裂，炸开一片耀目的辉光。
　　贝金猫腰匿在矮丛后，举目仰望，茂密的枝叶缝隙间泄露下闪瞬即逝的斑斓光彩，想象林外的人得见焰火盛开的一朵绮景。
　　真美呀！是忍冬金缕凌空绽放，傲然熠熠！
　　可惜贝金难窥全貌。
　　她同样看不到，外头值守监赌的人正手忙脚乱翻地形图确认焰火升空的方位，从而定她在林中深入几何。同时，亦有魖魖暗影在林中蹑行追赶。
　　这些，贝金全都不在乎。毋宁说，全是意料之内的局中局。
　　豪赌牵扯了身家，更牵扯了脸面，胜负得失早已不在金银之数，定当殊死。她这个探路人无非是明面上抛出来的一只饵，雇她的人势必保她，另边厢则要除之后快。所以今晚林中绝不可能只她一人。奇门乱局困四方，人心却敢向险恶中谋富贵，破阵不成那便毁了它，乾坤一卦自我足下生。江湖人的胆大包天不知敬畏，从来就是这般慕强尊胜的。
　　因此忽略掉自身的安危，贝金倒是很有兴趣亲眼瞧瞧这场赌局最终鹿死谁手。她不过沧海一粟，别人的人生得意，她前来凑个热闹，头排的雅座，就近尽趟欢。快哉乎！
　　复摸着后腰上别着的几支焰火，回想焰火师递过这根皮套腰带时指尖在某支竹筒上无声地连叩三下，贝金记得，是此刻左起的第二枚。她指腹在筒身上停留片刻，终于没有将它取出来查看。不是她不屑作弊，而是作为局中人，作弊与否于她实在已无关紧要。莫不如把结局交与未知，给自己留下些刺激的悬念，倒也不失盎趣。
　　远远地，鼓声又传了进来。
　　贝金停了下来，没有如法炮制先前的做法，扔了绦绳抬脚狠狠踹了记牛屁股。老牛吃疼，哞叫两声，顶着火把撒开蹄子独自跑向密林深处。与此同时，贝金利落摸出第二筒焰火，拔信引燃用力扔上天去。
　　嗖声过后，徐徐坠落的竹筒猛地更窜向高处，升到穷途顶端热烈地爆开。这一回贝金看清了。她就立在林子的边缘，面对诡阵中心的空旷，朗朗夜空倏然展现在眼前，一览无遗。那焰火是冷凝的萤蓝，花开如鳞，散若晶石的碎片自半天洒落，点点滴滴都作星泪。
　　这第二支焰火，名曰龙胆。
　　还有三支焰火。子正时分贝金必须在那空地中央升起最大的一支，告诉所有人她到了，她就在那里，坐待天明。
　　五支焰火是赌约里给定的标记，证明她这一路的真实存在，叫天地都看见寂路上前行的身影，不可疑猜，谁敢来夺？
　　骤然地，林间奔蹄声声回响，愈来愈近，猛地自幽暗的密林一侧跃然而出。
　　“老家伙，真野！”
　　牛角上的火把已熄，滴滴淌落的血将热光浇灭，腥染了兽瞳。
　　老青牛顶着一具生气断绝的人身直直向着贝金撞了过来。
　　女子剥下了斗篷扬进风里，短刀滑入掌中，反手横刃，起杀式。
　　却见青牛身后升起一道凌厉的寒光，挟着坠势凛凛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