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单寅

157、暧昧

　　有人说，喜欢一个人就大胆说出来，勇敢去追，最坏也就是大家朋友没得做，因为朋友那么多，谁也不是特别缺，可是喜欢的人只有一个，所以命里缺的是你。但是对于有些人，或许装在心里表面演戏当朋友，也比摊开底牌做陌生人来得好一些吧。毕竟，谈恋爱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一辈子在一起，要么一辈子都不再见。
　　乡村冬日的夜一片漆黑，寒冷的北风时而刮过房顶和水泥围墙，带起一阵诡异的呜咽声。我本来打算在睡觉之前把这个事情做完，结果李青墨秒回信息让我有点始料未及。小燃在我旁边小脸上覆着红晕睡着了，我怕吵醒她，便给她的眼睛上轻轻盖了一层薄纱。我蹑手蹑脚地打开了里屋的灯，趁身体沾染了冷气的时候钻进被窝，毕竟，被封上的火炉只能保住火苗却不能加热屋子了。
　　久违的笑脸，熟悉又温暖。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看着我笑，我也被他带得开始大笑。“你在干嘛？”他吃了一口东西笑道。“打算睡觉呢。你在哪儿啊？在吃什么？”他笑得更厉害了：“哈哈，我在外面吃饭呢。你是不是想吃了？”我心虚地否认：“我要保持身材，才不会忍不住呢。我说你在哪儿呢？”他将镜头对准了那桌菜，他戴着手套拿起一块金灿灿的快要滴下汁水的鸡翅，我很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我刚回国，吃顿饭，一会儿到家。别咽口水了，不好吃，真的。”我挑挑眉：“你回国也不联系我们，是不是怕你这些穷朋友连累你啊？还不好吃，不好吃你吃得嘴上都是油……”他哈哈大笑：“怎么会啊，你们现在没钱不代表你们将来没钱。再说了，我怕你们太想我，一说非来接机我多不好意思啊，我这么低调的人……”我“切”了一声，他还是笑着：“你这么赤裸地鄙视我，也太过分了吧？”“我是不敢当面鄙视你，所以在电话这头才这么嚣张，哈哈。”
　　他吃了几口就撂筷子了，这人一向不好好吃饭。“你等着我哪天去找你，我看你还敢这么耀武扬威。”我哈哈大笑：“你上次说来找我，也不见你来的啊，我才不信。再说了，我在你面前也没有不敢，只不过是我一向比较文静，你也知道的。”他笑着捂住额头：“你能不能别这么记仇？那次是因为我不好过去，那边过去你和我两个人对程阳不好，大家都是朋友，我不想让他误会。”我心下不知为何有点别扭，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秒便又恢复原样：“大家都是朋友，你别放心上，我开玩笑的。你有空来家里玩，我妈过段时间回来，到时候就有好吃的了。”“嗯，有机会我会来的。你奖学金有多少啊？给我这么多。我不得不说你这个孩子很懂事，知道我出来吃饭，所以打算给我买单啊？”我哈哈大笑：“也没有多少，这个红包够买你的两盘菜吗？”他起身出门：“大家都是老百姓，二百还不够一个人的饭啊？我有那么骄奢淫逸吗？”他的眼里盛着不同于以往的光亮，这光亮沾染了一些沉稳和清淡。“没有，你没有骄逸，真的，墨哥，你是个好青年。”他憋住笑盯着我：“你什么时候变得比我还能怼人了？”我叹了一口气：“你忘了，咱们快两年没见了。人的变化有时候一瞬之间，更别说两年了。难道你从来没有觉察到两年的时间过去了吗？”
　　时光就是一时之间全部变光的东西。两年就像倏忽而过，我和李青墨之间好像隔着一些什么。现在想想，我和程阳之间也互相拖累了彼此快六年了，这六年不也是眨眼之间就经历了那么多的心酸嘛。两年的时间，在这个时代就像两个小时一般，手机和互联网的联姻使得空间和时间都变得不再那么令人敏感了，时间和距离就像是被压缩了一般。“时间确实挺快的，本科毕业已经两年了。你是不是明年研究生毕业？”我点点头：“你呢？”“我都回国了，自然是两年的研究生读完了。”“墨哥，你不要告诉我你提前修完了学分。”他笑着卖关子：“就正常操作，不用起来鼓掌。”我笑着叹一口气：“好羡慕你这种不努力还优秀的学神。”他一瞬间的惊诧带起笑容：“我不努力是真的，但是我聪明啊。”我被他的厚颜无耻逗笑，不过李青墨确实挺聪明的，他是那种稍稍用点功就比我要优秀很多的人。“你确实挺聪明的，你妈妈应该挺聪慧的吧？”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去了解他的家人，我看到他脸色一黯旋即又大笑道：“那是自然。但是，她的聪慧从来都没有用到我的成长上。”我自知失语但又不方便过问：“你这么聪明，可能是命运想让你自学成才吧。好了，你快回去吧，这么晚了，帅哥在街上别瞎晃荡了。”他笑着点点头：“那我回去了。诶，你和程阳怎么样了？”我摇摇头：“不怎么样，你路上小心。”他欲言又止，过了几秒便笑着说：“不要委屈自己，要是想换男友了，跟我说。我这儿一堆男生等着呢，哈哈。”我无奈笑笑：“嗯，放心吧，有事儿肯定会来找你的。”
　　本来满格的睡意瞬间全无，我躺在小燃身边，脑子里交错着程阳和李青墨的脸孔。当李青墨在我脑袋里的影像播放次数越来越多，而且那些画面里的我总是笑着的时候，我才惊觉我和程阳在一起的时光，大多都在抹眼泪或者是忍着不抹眼泪。以前看有关杨家将的电影时，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分奸佞与忠骨，但是现在才想明白，那不是那一个人的愚蠢，而是那个朝代气数已尽，谁也救不了的，命运里早就写完的故事，怎么可能还会有续集，后来的故事只是人们的意淫罢了。该结束的不会多延续一秒，不该结束的再怎么遭受挫折也不会轻易go die。
　　手机让人变得亲近又疏离。以前就没有睡不着的时候，现在是睡不着就更不想睡了。我拿出手机点开屏蔽了所有人的朋友圈，翻着宋婉婷的相册，令我惊奇的是，她竟然没有屏蔽我。无聊至极，就习惯性地保持拇指滑动。无巧不成书，眼前赫然出现一组婚纱照。我看到宋婉婷的男闺蜜三个字就有点好奇了。苏岑的脸上溢着笑容，各种抓拍还有婚宴现场图以及那个我不认识的新娘。心里有一瞬的错愕，我笑着仔细看了看新娘子的脸，很僵。不过，苏岑好像是真喜欢这种整容脸，因为他从很久以前就不高级了，不管是他的把戏还是看人的眼光。哈哈哈，女人啊，不管那个人跟自己有多少关联，总是不喜欢他跟别人寻欢。我根本就不在乎苏岑了，只不过他结婚两个月了我才知道，瞬间是有点那么一丢丢惊讶，至于别的感觉，没有。
　　这让我想起了苏参和李捷，也不知道他们好不好。苏岑得偿所愿，苏参呢？他明明知道弟弟躺在医院里，自己还在大办婚礼，良心不会痛吗？“你睡了吗？”我直接选择骚扰李捷，虽然我知道他很忙。“没呢，咋了，火火？”他秒回。“苏岑结婚你知道吗？”我又问。“知道啊，给苏参……冲喜。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在乎的，所以就没告诉你。”他道。我躺在床上疑惑不解：“我不在乎他，我在乎你啊。苏参要是好了，最幸福的就是你啊。苏参怎么样了？好些了吗？”他过了半晌才发过来：“那次给你看，他能动一点了，但是现在意识又有点不清楚了。我怕你担心，所以……”我心下凄然，李捷该是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和伤痛，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我算哪门子朋友啊。“我知道，你坚持住，贱贱，吉人自有天相，你那么善良，真主会慈铭你的。”我的眼角滑落了几滴清泪，哪怕我过得惨一点，也希望李捷能好过一些，他这一生的挚爱陷入如此困境，他却无能为力，这种痛该如何化解？苏岑为了弟弟结婚，但愿他也能获得幸福吧。毕竟，他父亲的过错跟他没有关系，他是无辜的。
　　原来人长大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个我印象中天天和我过不去的苏岑现在已经为人夫了，再过几年，他可能都要为人父了吧。而我，还站在这一团乱麻里，理不出头绪，兀自浪费着所剩不多的青春年华。冬天的夜很长，冬天的白昼也是快速流失。小燃和我，还有老爸天天数着妈妈回来的时间，一日三餐吃罢就已经入夜，接着又是另一天。程阳还是会问我什么时候去他那里吃好东西，李青墨则偶尔发来信息问我一些琐碎的事情，其中包括什么时候可以来家里蹭饭的问题。我打开电视，播放着《蓝色星球》，小燃睡着了，我则闭着眼睛听英语。“程阳，怎么了？”我接起本想关掉的手机。“小五，我妈建议咱两过段时间订婚，你看看叔叔那边彩礼要多少？我们准备一下。”我心里咯噔一下，我一直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结婚这种事情好像太早了吧。“订婚？订婚？好害怕啊……”
　　毫不夸张，我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应该是太过紧张了。“怕什么啊？都老夫老妻了，就走一下形式，不用怕。”他轻笑道。“谁跟你老夫老妻？我还是花一朵，谢谢，大叔。”他被我呛笑，可能是订婚在他的心里算是很美好的图景吧。“嗯，小五永远貌美如花，永远青春无敌，永远金光灿灿。”哈哈，我在电话这头大笑道：“词穷了就别硬拗了，金光灿灿猪八戒吗？那个彩礼的问题，我估计可能……少不了，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真的……”他的笑有点心虚，这么多年我别的本事没有，他说话什么表情我绝对门儿清：“你能不能跟老爷子多说说看，少点呗。”他这种玩笑和真心掺杂的话让我有一点点不适：“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是你去谈判吗？”我勉强笑笑，他一时语塞复道：“你是你老爸的心肝儿宝贝，说话比我管用啊。”“你也知道我是心肝儿宝贝啊？我爸把我拉扯这么大，你让我这水还没泼出去就胳膊肘往外拐，程阳，你将来生了这样的女儿，你肯定会心碎的吧。”他长出了一口气：“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这事儿以后再说吧，你早点睡。”
　　我知道他有点不开心了，但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我不愿意当说客这件事。我点头应声：“我觉得我有一件事需要跟你说明白……”。他道：“你说。”“程阳，其实你也知道我是个脾气特别古怪的人。我最近看了一些很负面的新闻，也听亲戚邻人说起过一些婆媳不和睦的事情。我不想要孩子，而且你也知道，要是我真的错了，婆婆怎么说我，我都会接受；可是要是真不是我的错，我怕自己到时候忍不住……”他笑着哼了一声：“你确实……不忍人。”就这一句已经让我如陷冰窟，当女生的萌变成蠢的时候，就是他不爱你的时候吧。我无奈挂了电话，心里又添了一些不快，也没有跟他再说晚安。
　　弗洛姆认为成熟的爱是给予的爱，是对他人的情感和愿望的真正理解，是对他人独特发展的权利的尊重与对全人类的责任感，其要素就是关心（care）、责任（responsibility）、尊重（respect）和认识（knowledge）。关心和责任意味着爱是能动性的，而非征服人的热情或“感动”人的影响力，二者作为爱的组成因素，若没有对所爱者的尊重和认识，爱就会堕落成统治和占有。尊重意味着能够按照本来面目看待一个人，能够意识到其个性和惟一性；没有认识就不可能对一个人有尊重，没有对人之个性的认识作为引导，关心和责任也将是盲目的。“爱不是一种对某个特殊人的关系，它是一种态度，一种决定一个人对作为整个世界而不是对一个爱的‘对象’的关系的性格倾向。如果一个人只爱某一个人，而对其他同胞漠不关心，那么他的爱就不是真正的爱，而是共生性的依附，或是扩大了的自我主义。”我翻到一本写农民意识与现代媒介关系的学术著作，谁知道里面竟然有我无法精炼表达的理念。成熟的爱是这样，反观，我自己的爱简直幼稚的可笑，我在程阳身边除了拖他后腿，又给过他什么呢？难怪他会累，要是把自己换成他，有这样一个不优秀还作的女朋友，怕是早就身心俱疲了吧。想到这里我打开手机，想要给程阳说一声抱歉。打了好长一串字，又怕惹他厌烦，算了吧，道歉了又怎样，我帮不上他的忙就罢了，还给他添这些堵，没必要。如果他想起我了，我随时都在，想不起我，我也不勉强，他过得充实幸福就够了。只不过遗憾的是，给他带去这份充实稳定的幸福的人不是我。
　　想起这六年多来的种种，我第一次嘲笑自己的智商掉线。我在这段不成熟的爱里，没有爱护自己的尊严。成熟的爱是保持自己的尊严和个性条件下的结合。爱是人的一种主动的能力，是一种突破使人与人分离的那些屏障的能力，一种把他人和他人联系联合起来的能力。爱使人克服孤独感和分离感，但爱承认人自身的价值，保持自身的尊严。在爱之中，产生了两个人成为一体而仍然保留着个人的尊严和个性的矛盾。弗洛姆说，作为人的本质的爱既是自然的，又必须是有教养的、成熟的，而不是一种浅薄的、淫乐的、动物式的退化与异化。看到这里，我十分惭愧，我对程阳的爱是有条件的，是他爱我我才爱他，一旦他稍微显露出一些不够爱我的迹象来，我对他的爱就变成了动物式的占有和统治，这根本就不是爱啊。
　　青春大概就是当你频频回首，总会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还做得不够的时期，而这种不够有一个充分的理由让你和他人可以原谅自己——青春。回首往事，我为自己的狭隘和刁蛮感到万分难堪，对于我给程阳造成的一切麻烦都深感抱歉。如果那晚因为我大姨妈将要来访造成的脾气暴躁，然后这种不快转嫁到程阳身上，让我对他有许多不满甚至怨念，现在的我，只想谢谢他对我那么真心的好过。我这样的人被他认真的喜欢过，也没有什么不甘心了。和他的这条路，我以后全听造化，如果我们命里注定要互相温暖，那么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被拆散。如果命里无他，我现在的挽留没有任何意义。
　　想到这里，我不再难过纠结，我知道，我现在需要以一个旁观者的立场来看待自己的感情。我需要给我们紧紧追逐的感情一个呼吸的空隙，程阳需要好好想想，我也要扪心自问，如果要结婚，我心甘情愿跟着程阳一辈子做一个上厅堂下厨房的妻子和母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