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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谢寒蝉一边安抚着小姑娘“会骑马了”、“军营好热闹”之类兴奋的情绪,一边命人在茶轩中摆上点心果脯,拿着谢侍郎同款手绢给她擦了汗,再摸摸她后颈,让自己的大丫鬟红缃带着她去内室打理。
      “出了这么多汗,不可吹风。”
      霍震骁但见她一脸诚恳对自家妹妹嘱咐,却觉得这话是冲自己来的。
      而他居然不能辩解。
      谢寒蝉平日在族学起居的是一处小院落,院中种着红枫,用来当做书房的小花厅平日用竹帘和纱幔遮着,正能见着院中风景。她特意在廊下辟了一处小茶轩,如今这样天气坐在这里,煮一壶茶水,正是刚好。
      她刚吩咐停当,回头一看,这位王爷完全不当自己是外人地坐在她平日的座位上,手里还拿着她抄的字。
      “字很好,文章却与谢侍郎不似。”谢侍郎笔力雄浑,常常被天家委以书碑文的重任。谢寒蝉的字很好,却只写白话。
      于夸人一事,霍家的人确实没有天分——谢寒蝉想起,好似当年长公主也这样说,真是个好姑娘,性情却和皇贵妃不似。
      “家父是学士字。”
      她没有做官的想法,写一手好文章做什么。
      “这些是给女童的帖子?”俱是最简单的习字,想来是启蒙用的。
      “是。谢氏女学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能识文断字、能明白道理便可,以后看顾子女,打理家事够用,目的便达到了。”
      官中设女学,分两种,一种是贵女习所,自五岁入学,出嫁方退。一种是普通人家女子习学,九岁入学,十二便可退。谢家女子族学收的是普通人家女孩子,但自五岁入学,出嫁后亦可继续念,只是要在族学中任教习或捐助一个女童读书。
      “老康王妃心善。”
      她讲起族学,脸上有别样的光彩。霍震骁垂下眼,一张张看她的字。字迹方正圆润,于法度外另有风流。
      “谢小姐无意为官?”
      他曾以为,她会跟蒋大人一样。
      “我这样的性情做官,怕是不妥。”
      他未及回答,外面已有人进来通报,南廉侯府的人到了。她看完信,又递给霍震骁,霍南玉也收拾停当,由红缃带着出来。
      小姑娘絮絮地伏在她怀里与她说今日的事情,说着说着便靠着她睡着了。霍震骁一边看着信,一边将披风搭在妹妹身上,霍南玉却翻了个身,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放。
      “北边的毒|药?”
      炉上的茶水到此时,刚好可以饮用。谢寒蝉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把从闵芳那里拿到的药瓶交给他。
      “侯府已着军中大夫验过,药是北边的不错。”
      “哪一族?”
      “颉墨族。”
      霍震骁冷冷地将手中小小的瓷瓶放下:“颉墨族被灭了几十年。”
      是他霍家灭的。
      北荒之人,只认强者,颉墨族被灭了,那是技不如人,这是北荒几百年的法则。颉墨族大统领的脑袋被霍飞挂在北荒王庭的旗杆上,无人敢收尸。颉墨族人或被杀,或被充作奴婢,或被迫迁往极北之地不敢露头。
      “我听说,颉墨王族中人叫这种毒作春雨,男子若是服了,大多死得十分不光彩。”这是颉墨王族的秘药,颉墨最后一代王好男风,很是将这药发扬光大了一把。“我还听闻,颉墨王有一位男后。”
      霍震骁眉毛都不动一下:“没有立后,只是封了大祭司,节制后宫。”
      谢寒蝉微微一顿,陡然有种噎了一下的感觉。
      虽然不常见,但这确实是一个在她谈论这些不符合闺阁标准的事情时毫无异色的人。她侧着面庞看着他,偶然捕捉到他脸上的微笑,忽然领略到这笑容是冲她刚刚的停顿来的。
      “我听闻,肃王爷性情冷峻,不苟言笑。”
      “我也听闻,谢家的大小姐性情端方,最守规矩。”
      可见,传闻并不能作准。
      日头渐西,日光渐深,院中枫树迎着夕阳,似乎泛起来光泽。
      正是赏枫的好时候。
      霍震骁记起,那也是这样的时节,天家气得将他赶出书房。
      “总有你后悔的一天。”
      他不后悔。
      那个从容地向母亲请安的女孩子,并不适合做肃王府的女主人。

      皇贵妃到玉泉阁时,永茂帝正在看折子。西疆行营上了密奏,刚刚八百里加急送到。
      “查清了?”
      皇贵妃欠身回话:“寒蝉亲自查的。”
      永茂帝想到这里,皱紧了眉头。
      大秦开国,戎然、羌人、月石等原北荒王庭八部十六族向来民风彪悍,桀骜不驯,每日为了水源草场打生打死,虽说北荒是向大秦称臣的,却没有一日听调遣,时时还打着进贡的旗号要封赏。太|祖爷大笔一挥,将肃王的封地定在北荒十六郡,霍飞大笑说这是打着白条给的食邑。大约太|祖自己也不好意思,又将河西八郡封给了肃王还没影儿的世子,让他老子先代收着。
      肃王收着白条,带着大军去北荒,也不论道理,直接灭了颉墨等三部王族,镇得其余十三族暂时不敢动弹,这才一步一步勉强拿下了北荒。
      如此细算下来,霍家竟然是除了周王之外,食邑最多的亲王。
      按说就算是有再大的情分,像是霍家这样功高盖世的武将,经历四代君主,也应该飞鸟尽良弓藏了,不说削兵权,十分不该仍将北荒王庭交给肃王一脉镇守。然则,大秦历代的君主,没有一个有这样的想法。
      君王自己不会打仗的时候,自然惧怕会打仗的臣子。
      君王自己能征善战的时候,恨不得手下都是精兵良将。
      “如前朝那样,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早晚也如前朝那样,被人包个囫囵。”永茂帝教导才三岁的儿子,他是太|祖亲自教养的,自然也是一样的想法,“不要听那些迂腐文人、言官清流的鬼话,他们是无事也要找出事情来的,党争,攻讦,内耗,前朝的例子要记在心里。”
      霍长亭离家六年,霍家没有主事的人,小郡主霍南玉一向养在宫里,永茂帝便让皇贵妃代管——南廉侯府的小儿子与霍南玉是指腹为婚的亲事,皇贵妃与谢夫人是亲姐妹,没有比她更合适的。
      北荒战起第五年,肃王霍震骁斩了塔拉族大统领脑袋,塔拉人称臣,大秦开国以来,北荒第一次称得上大定。
      兵部尚书于殿前叩首,有生之年得见北荒兵事休,乃是不世的功勋。
      这不过才一年,大秦从北荒抽出手来料理西疆,战事迫在眉睫,南廉侯府便出了事。
      谢夫人和南廉侯和离。
      永茂帝惊怒交加。
      “这是撕朕的脸皮,挖朕的根基。”
      要不是南廉侯见机得快,此时程子允就要袭爵了。
      “人虽然已经押在当场,却撬不开嘴。这内宅的事情,守臣却是插不进手,你家的姑娘倒是好本事。”
      “哪里是她有本事,不过是扯着陛下的大旗好办事。只是陛下想让长亭与寒蝉多多亲近的心思,怕是白费了。”
      永茂帝摆手。
      “守臣这个臭小子,娶媳妇不见他积极,办公务倒是跑的勤快。罢罢罢,孩子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他在密奏上批了几笔,“这个臭小子,就算后悔,怕都不会露出一丝一毫,让朕看笑话。”

      谢侍郎觉得自己一定已经被御史言官弹劾出了窟窿。
      恩师李宗用将他叫到家里,一番开解。
      “陛下是明白的,这些折子,都留中不发。”
      谢瑾一点都不怕事:“本来就是陛下惹的事情,自然陛下要拦在前头。”
      当朝的首辅大人哈哈大笑:“读书人和勋贵之家搅在一起,自然是要被弹劾的。只是你未免也太不在乎。倒是你闺女委屈了,替陛下外甥家里挡灾渡劫。”
      谢瑾摸了摸胡子:“我家闺女更不在乎。”
      他家女儿,自南廉侯府遇事到现在,敢第一时间带人围了那外室的宅子,敢借着由头绑了肃王府的老嬷嬷。
      什么传统礼仪,什么风评名声,对他家女儿来说算什么。
      谢侍郎从女儿会讲话开始便十分地忧心,将来怕是要有第四位和离的谢家姑奶奶。
      至于女儿如何莫名得了个端庄有礼的评价,他那是难得在人生中有一件事觉得如此心虚。
      谢氏寒蝉,是谢家最不讲规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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