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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井底银瓶 ...

  •   宫车碌碌,宁梓同卢夫人一同端坐于皇宫的车驾,目不斜视。

      朱红色的宫墙真高呀,衬的宫殿与宫殿之间那长长的道路变得狭窄,而头顶的那一方天空也被宫墙顶端的琉璃瓦切割的方方正正。整个皇宫是威严的、肃穆的,偌大的空间,总也走不尽似的,只有来来往往宫车和脚步声,过分规律如同水漏的滴滴答答,在默默地记录这辉煌的宫廷中时间的流逝。在这样的宫里待的久了,会让人忘掉还有外面的世界,当偶尔有一两只鸟从天上飞过,发出“嘎嘎”的叫声,人被猛的一惊,这才意识到宫墙之外还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贤德宫到--”

      宫人通报着,带着长长的尾音。

      宁梓随卢夫人下车,两名宫女引她们走到宫门,宫门处亦有两名宫女前来接应。

      “秦国夫人,卢大小姐,娘娘正在皇后娘娘处议事,娘娘说劳烦夫人小姐等候,请移步梨香院,先听听曲,看看戏法,聊以解闷。”

      贤德宫规整而严谨,草木修整的整整齐齐,回廊顶端上还彩绘了《百贞女图》《二十四孝图》等,真真堪称“贤德”二字。

      梨香院是贤德宫的偏院,很快就走到了。然而,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热热闹闹,与整个贤德宫肃穆的氛围截然不同。

      “奴才给秦国夫人,卢大小姐请安!”门口有一个执着拂尘的太监笑嘻嘻的迎接,那是贤妃身边的大太监宋雁。

      宋雁请卢夫人走在前面,他跟在宁梓后面慢吞吞的走,然后悄悄地凑在宁梓身边,低声道:“卢小姐,王爷说了,他被圣上叫去议政,所以今天他不能来了。”

      “知道了,多谢宋总管相告。”宁梓点点头,暗中递给宋雁一块金子作为答谢。心中则感叹,果然男人是靠不住的,昨天在金芝戏园黎宵还搂着她情意绵绵的说他也会到场,如果他母妃给她难堪他一定会站在她这边,结果事到临头却不见了。

      宁梓正想着,却听见一阵阵笑声,抬眼望去,只见院子里已经有许多人了,院子中央有个戏台,里面有几个戏人正在表演,其中一个人,把一支鲜红欲滴的玫瑰花一挥,手中竟然扑腾出一只洁白的鸽子,而玫瑰花不见了,鸽子扑腾着,戏人一松手,鸽子振翅欲飞,戏人赶紧抓住鸽子的脚,又转了一个圈,这下手中的鸽子又不见了,竟然变成了一只毛绒绒的红眼睛兔子,兔子那长长的耳朵一动一动的,还抱着个胡萝卜,那萌萌的样子,惹得台下的女子纷纷遮面而笑,声若银铃。

      台下有两排座位,前面已经坐了两个人,皆发髻高耸,形容高贵,花容月貌,看其衣装,应该是妃嫔。这二人接过戏人手中的兔子,开心的逗弄着,而后一排则坐着一个仙姿浑成的女子,笑盈盈的看着妃嫔手中的兔子,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是整个院中最美丽的一枝花,正是九王的女儿黎娑。

      宋雁领卢夫人和宁梓走过去。

      “庄嫔娘娘、淳婕妤万福金安。”卢夫人行礼道。

      “秦国夫人万福。”两位妃嫔也向卢夫人回礼。

      “见过秦国夫人。”黎娑也行礼。

      “这位就是卢大小姐吧?”妃嫔中较为年轻的那一位是淳婕妤,她身材窈窕,面若芙蓉,笑起来媚眼如丝,她看着宁梓,满眼赞叹,“真是国色天香啊。”

      “是呢,”宁梓还没得及向淳婕妤道谢,便被另一位妃子庄嫔拉起了身,庄嫔长相十分端庄大气,大概和贤妃差不多年纪,她拉着宁梓的手细细的观察一番,笑道,“仔细一看,倒有当年龚贵妃的几分形容。”

      此语一出,卢夫人的脸色微微变了。

      宁梓被庄嫔拉着手打量着,没注意到卢夫人的脸色。龚贵妃是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美貌名扬天下,可惜年纪轻轻的,二十多岁骑着马摔断了脖子死了,留下二皇子黎安。从血缘上来算,龚贵妃是卢夫人和季夫人的三妹,也就是卢菁的小姨。因此庄嫔说她长得像龚贵妃,也是正常的,而且,显然还是在夸她。

      “菁姐姐,真高兴今天能见到你。”黎娑也十分热情,她的声音一向清灵如同百灵鸟,那绝美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发亮,使她脸上那明媚的笑容更加璀璨。

      看着众人都围了上来,又是赞美,又是拉手,宁梓完全愣住了。可能是她之前把贤妃娘娘想的严肃了,已经计划好了如何随机应变,步步为营。不料宫里的人都如此亲和,让她一时间怔住了,还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受。

      庄嫔正看着宁梓微笑,却见太监宋雁那边打了手势,她立刻道:“贤妃娘娘要到了,快落座吧。”

      众人听了,都安静下来,纷纷落座。

      位置都是定好的,宋雁领卢夫人与庄嫔还有淳婕妤坐在一排,而宁梓和黎娑坐在一排。不过黎娑和宁梓中间隔了个空位。再一看前排也空了两个座位,看来贤妃还邀请了别人。她本想问问黎娑还有哪些人要来,是见众人都正襟危坐,她也不好意思多言。正巧旁边有宫女上来奉茶,她便拿起茶,像卢夫人一样优雅的呷了一口。

      呸呸呸!这是什么!

      茶又苦又涩,只一口,宁梓就想要吐出来,所幸她忍住了。

      皇宫里的茶,怎么会这么难喝?

      宁梓抬眼看了看黎娑,只见黎娑捧着茶,轻轻嗅了嗅,又口吐兰气吹了吹,之后才优雅的轻呷一口。见宁梓看她,黎娑抬眼,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宁梓一怔,黎娑的茶,分明不是苦的!

      再看看其他人,每个人都在享受茶的清香,看来只有她的茶苦不堪言。

      为什么会这样?!

      宁梓左右看看,没有宫人看向她,他们都木木的直视前方。

      正在这时,宁梓看见一个窈窕的青衣女子正缓缓的走来,她不由得屏气凝神,手上竟冒出涔涔的细汗,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有所亏欠的侯宛棠。

      侯宛棠袅袅婷婷,身姿笔挺,然而整个身形都显得消瘦了,待她再走近时,更是发现侯宛棠饱满的面颊也变得瘦削。许是宁梓打量她太久,侯宛棠也看向宁梓,宁梓一时间不敢接她的目光,低下头去看手中那杯清苦至极的茶水。

      耳畔听着侯宛棠向庄嫔、淳婕妤和卢夫人行礼的声音,宁梓一阵阵恍惚,想不到今天竟然会碰见侯宛棠,自己利用黎宵对自己的爱硬生生的毁了侯宛棠的婚姻,她可以想象到侯宛棠这些天是如何的难过,如果她是侯宛棠,她估计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夺走自己爱人的那个女人了吧……

      她出神的想着,却发现一角青衣从眼前飘过,她回过神来,却见侯宛棠正缓缓的坐在自己和黎娑中间的位置上。

      什么?旁边的这个位置是侯宛棠的?宁梓顿时感觉到脸变得滚烫。

      “见过卢姐姐!”

      许是看见了宁梓一脸尴尬,侯宛棠微微一笑,竟然主动向宁梓问好,她的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但绝不是那种虚伪而刻意的笑,而是一种云淡风轻的超脱的笑容。

      侯宛棠深爱黎宵,不可能已经完全放下了,但是很显然,她正在努力忘记。

      宁梓被她的笑容震撼,她和侯宛棠几乎没有接触,即使有接触,也是在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激烈状态下进行的,不料侯宛棠竟如此大气,宁梓不由的为自己的小肚鸡肠而汗颜。

      可是……

      无论侯宛棠有多么大气,把她们安排在一起,总归是无比的尴尬,不论是对她还是对侯宛棠,都一样的尴尬,而敢这样安排座位的,就只有贤妃了。

      联想到刚才那一杯奇苦无比的茶,宁梓这算是明白了,贤妃娘娘是铁定了主意要让她不舒服。

      再想想刚才庄嫔的话,说什么她和已过世的龚贵妃长得像,这是什么话!龚贵妃在世的时候,龚家还尚在荣宠之中,龚贵妃一死,圣上就利用中秋宫宴黎宵喝毒茶的事件对龚家进行全面的清算。明明卢菁是卢家的长女,庄嫔却偏偏强调卢菁龚氏的血缘身份,不就是为了强调龚家岌岌可危、龚氏后人不会得到圣上喜欢的意思吗?而她敢这样说,不也是在侯贤妃的授意之下吗?刚刚她被她们热情的赞美冲昏了头脑,竟然没有意识到她们的弦外之音。

      “贤妃娘娘到--”

      宋雁尖细的嗓音抑扬顿挫,众人都纷纷起身。宁梓垂着头,屏气凝神,心中有些紧张。

      “淑妃娘娘到--”

      嗯?宁梓心中一动,淑妃卢舒欣也来了?她可是卢菁的小姑,这么一来,就算侯妃给什么难堪,卢舒欣也会帮着她说话了!想到这里,宁梓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众人行礼之后,贤妃和淑妃落座。

      “近日天气早热,夏至将至,果然暑气便上来了。”贤妃接过宫女递来的香帕拭汗,再呷了一口清茶,道,“听闻秦国夫人体恤百姓,亲自去乡村发放解暑药,行善之举,身体力行,真是仁心不负仁闻啊。”

      贤妃说话的时候,宁梓终于可以抬头看看黎宵的母亲了。本来以为她会是一脸古板,连丝笑容也没有。不料她却十分美丽,如三月春花一般明媚动人,而且三十多岁的人竟有几分少女的姿态,同时又有一种成熟与雍容的气质,真是让宁梓颇为惊艳。黎宵和贤妃长得很像,算是很大程度上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就冲这张和黎宵有些相像的脸,宁梓就讨厌不起她来。

      “贤妃娘娘谬赞,臣妾愧不敢当。”卢夫人语气恭谨,表情倒是淡淡的,“臣妾沐浴皇恩,获封秦国夫人,内室之中,碌碌无为,今抚恤贫民,止求无愧圣恩耳。”

      “秦国夫人谦虚了。以百姓心为心,说易行难,况身体力行,自是极为难得的了。”淑妃笑道,“贤妃姐姐也如此,每每民间水旱之灾,姐姐都为之牵肠挂肚,缩减用度,募集资金,还每日抄写佛经祈求国泰民安,于国于家拳拳之心,让我等只识闺中琴棋的俗女子,愧不敢当呀。”

      “是呀,贤妃姐姐关心民瘼,真乃巾帼英豪也。”庄嫔赞道。

      “贤妃姐姐是妹妹们的好榜样,我等都应向姐姐好好学习才是。”淳婕妤也道。

      ……

      贤妃噗嗤一声笑了,她摇着手中的宫扇,道:“今是怎么了,这文绉绉的,竟捧赞起来了,这不让孩子们见笑吗?”她轻笑着摇摇头吗,“罢了罢了,咱们听戏吧。”

      话音刚落,立刻有宫女碰上戏谱。

      “都是老戏。”贤妃笑了笑,命宫女传阅给众人,“有什么想听的吗?”

      “还请贤妃姐姐点第一出。”淑妃笑道。

      “好。”贤妃看了一眼戏谱,笑道,“来个《井底银瓶》吧!”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整个梨香院一下子静的可怕,当音乐响起的时候整个凝固的氛围才有所松动。

      《井底银瓶》是一出老戏,讲的是一个女子登着梯子去攀摘青梅,正巧见到了墙外一个骑着白马的翩翩少年郎,两人一见钟情,但女子的家庭不愿她远嫁,所以二人私奔回到男子家乡。“聘则为妻奔则妾”,女子因为私奔这一不规矩的举动受到男方家庭的轻视和羞辱,女子不堪其辱,但是自己家里也不可能接纳她了,所以她唱了长长的一段歌表示后悔之后,投井自杀了。

      简单而言,这就是一出伦理剧,意在警告女子不可逾规越矩,私定终身,更不可私奔,否则下场会极其凄惨。

      可是,挑这个剧现在上演,左看右看都像是一种暗示。

      那个不顾家族荣誉只为成全一己私欲甚至撺掇男子带走她的女子在暗示谁?

      那悲惨到夫家、娘家甚至整个社会皆不能被容纳最终懊悔不已的结局又暗示了谁对整个事件的态度和想法?

      宁梓现在脸上火辣辣的,侯贤妃轻描淡写的一个戏名,就往她脸上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不只是她,这巴掌也往卢夫人脸上扇了。卢夫人虽然整日吃斋念佛,不怎么看戏,但是这种规正伦理道德的戏剧,卢夫人岂能不知道。宁梓抬眼看去,果然,卢夫人的脸上瞬间变得煞白,而且一直苍白着。但是,她又无法说什么,因为她的女儿,在有未婚夫的前提下还和魏王殿下保持着私情,还使得魏王的未婚妻被退了婚。正如一会儿戏中女主父亲将要质问女主母亲的一句话:“我家世清白,如何教出这等女儿,皆是汝治家不严!”这足以使一个母亲羞惭到无地自容。

      再一看众人,黎娑脸上显出几分震惊,同时又有些许尴尬,庄嫔嘴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淳婕妤脸上则有几分明显的看好戏的神情。唯有淑妃和侯宛棠面无表情。

      “啊呀,看那柳树下,恁地一位英俊公子,奴家的心呀,如那风中的柳枝,搭在那公子的衣衫上,摇了又晃……”

      如此□□的戏曲唱了出来,宁梓的脸涨得通红,但很快也如卢夫人一样变得煞白。

      听见前面淳婕妤的轻笑声,宁梓蓦地站了起来。

      她这不站不要紧,一站可成了全场瞩目的中心,众人虽然眼睛瞧着戏子唱曲,耳朵等其他的感官却被充分调动,去密切关注宁梓的一举一动。

      宁梓见自己的一个举动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响,并不迟疑,站起来,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她走啦!”淳婕妤悄声跟庄嫔说。

      庄嫔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收敛点。

      贤妃目不斜视的看戏,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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