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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杖头木偶 ...


  •   “青山不厌三杯酒,长日惟消一局棋。”

      “心归尘俗外,道胜有无间。”

      ……

      已经十月初了,协助皇后准备好了立冬祭祀事宜后,季霏便揣着个手炉,坐在书房窗前抄写古诗。

      绿云扰扰,素手纤纤。

      挥毫与尺素,把盏嗅墨香。

      难得的闲暇,惬意非常。

      “娘娘,”门外响起宫女遥芷的声音,“殿下请您去长福殿。”

      长福殿?

      季霏微微的笑了。长福殿本是她和太子的寝殿,自十天前已经让贤给春渐了。那日,撞破了太子的谎言之后,她再度像从前那样对他不咸不淡,太子好言好语的哄了两次,见她不为所动,便转身投入热情火辣的春渐的怀抱了。不知春渐用了什么招数,太子越发的离不开她,前几日彻夜欢饮,这几日二人白天也常常在一处,惹得母后今日还责怪她不遵妇德。是啊,母后以为那个引诱太子沉浸于闺房之乐的人是她。毕竟,太子为了避免众人说闲话,只留下了春渐和遥芷,而遣走了院中其他所有的宫女内侍。

      “殿下有说去干什么吗?”季霏手中的笔不停,继续行云流水。

      “回娘娘话,殿下说要给您表演木偶戏。”

      季霏手中的笔一顿。

      她的夫君,这是在示好吗?

      他们冷战之前,她曾经向他提过她感兴趣木偶戏的,虽然只是随口的一句,但是他温柔的眼睛告诉她他记在了心里。

      可是,心灰意冷的她,该接受吗?

      “娘娘?”

      室内安静了太久,遥芷轻声向着门内问道。

      门轻轻的开了,季霏站在门口,遥芷赶紧垂下了头,退到一边,等季霏出了门,便跟在她身后,一起从书房走向长福殿。

      ………………………………………………………

      “渐渐,这杖头木偶也太重了,好歹有个三四斤吧!”长福殿内,太子掂了掂手中精致的柳梦梅彩绘木偶,冲举着杜丽娘木偶边转圈边咿咿呀呀的唱着的春渐道,“怎么突然想起耍木偶戏了呢?你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诶……小心!”太子见旋转而舞的春渐身体一歪,赶紧放下木偶站起来,却见春渐端着木偶看着他哈哈大笑,太子方知被春渐耍了,笑道,“你这小蹄子!”又坐下来继续摆弄着木偶。

      “宗宗,昨天教了你一天,你怎么还不会操纵啊!”春渐戏谑的瞧着正艰难的摆弄着木偶的太子,一点他的汗珠涔涔的脑门,“真笨!”

      太子面露难色,把木偶往地上一掷,泄气的道:“我可玩不了这个。”

      却听黄莺出谷般的笑声,木偶杜丽娘冲太子妩媚一颔首,春渐用腹语问道:“这位公子……”

      人偶眼帘微垂,似在冲太子暗送秋波,太子从小看过不少木偶戏,然而此时才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木偶,想不到竟如此逼真灵动,顿时看痴了。

      “……你把奴家柳郎丢在哪处去了?”“杜丽娘”娇笑几声,戏腔宛转,勾魂牵魄,“也罢,你来做我的郎君吧……”说着木偶用袖子里的手牵了牵太子的手。

      太子见木偶如同真人一般灵活,竟能拉住自己的手,便对着木偶笑道:“我可以做你的柳郎,那你给我唱什么曲子?”

      木偶的眼珠转了转,抬袖掩嘴一笑,轻启歌喉,道:“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

      这曲子正是《牡丹亭·惊梦》里和柳梦梅梦中见面之前杜丽娘唱的一支曲子,太子绷不住脸上的笑,一把搂住春渐的腰,笑道:“你这小浪蹄子!发春了是不……”

      ……………………………………………………………………………

      季霏走在回廊里,只见长福殿大门紧闭,一点也不像是候人来临的样子。而刚走到大殿的门边,便听见春渐放浪的笑声,和太子低低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格外刺耳。

      季霏斜了一眼身后的遥芷,遥芷惊骇的缩了缩脖子,季霏面无表情,拂袖而去。

      回到书房,季霏继续抄写古诗词,可她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人生不过百年,荒唐的事情却总不少。

      她刚到长福殿外就明白了,太子根本记不起她喜欢木偶戏,更没有邀请她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春渐安排的,为了向她示威。

      而这个院中唯一剩下的宫女遥芷,竟然听从春渐这个新宠的指挥,一起来戏弄她这个当朝太子妃!

      尽管她和太子虚伪的相亲相爱在宫外被传为美谈,但是在深宫之中备受冷落的窝囊还是逃不过这些个侍从的眼睛!

      尊卑不分,纲常不正。

      贤良不被用,谗倖方得宠。

      哼!

      季霏冷笑一声,手中的笔又开始行云流水。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娘娘!”

      门外的遥芷又在唤她。

      “何事?”

      “周舍人求见。”

      周舍人?周荣路。季霏顿了顿,莫不是他有要事相商,而太子现在不方便见客,才辗转而来找她?季霏想着,在遥芷的服侍下着了正装,出了恒祥院,来到客室,等候多时的周荣路起身拜见。

      季霏抬手示意他平身,道:“爱卿何事前来?”

      “臣为东宫的名誉,”周荣路抬眼看了一眼太子妃,“也为娘娘的尊严而来。”

      季霏一怔,这周荣路,今日的目标竟不是太子,而是想来攀附她?她素闻周荣路胆子大,如今竟敢越轨妄议宫闱之事了吗?如果是在平时,她一定冷声呵止并治罪,可是今天的她并没有,心中只有浓浓的悲哀。

      季氏长女和太子妃的身份给予了她无限的尊荣。

      然而她的夫君却如同剥洋葱一样一层又一层把她的尊严剥掉。

      可笑她一直严严密密的伪装,明眼人还是一望便知。

      那她还有必要伪装吗?

      有必要。

      但,她累了。

      季霏没有看周荣路,只是长叹一口气,道:“爱卿有何想法?”

      周荣路冲太子妃一拜,道:“娘娘一心匡扶太子大业,然眼下祸患恐自内宫起。臣愿随娘娘助太子亲贤良之人,远内宫左右宵小之徒。”

      周荣路神情很郑重,然而太子妃失仪的朗声笑了起来。周荣路有些不解,抬眼看着太子妃。

      季霏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回看他道:“本宫没有那么孱弱,内宫之事不需爱卿费心。”她顿了顿,笑道,“倒是九王府那边,有劳了。”

      ……………………………………………………………………………………

      春渐怀孕嗜睡,耍了一会儿木偶戏就困倦了。太子好容易哄她睡着了,看着她睡梦中还流着口水,一定是梦到了刚才兴致勃勃跟他讲的黄州烤鸭。他放下一直帮她扇风的扇子,伸伸懒腰,准备吩咐宫女遥芷去御膳房取黄州烤鸭,然而一推开门,却怔住了,只见妻子季霏站在门外神情严肃,而且一身隆重的朝服。他心下有些不快,毕竟前几天季霏让他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又一直对他冷冰冰的,现在又要整哪一出。

      “臣妾季霏见过太子殿下。”季霏见太子出来,便行了大礼。

      太子看了一眼季霏,不咸不淡的问道:“怎么穿成这样?”

      “回殿下,臣妾……”季霏抬头道,“想看到曾经的您。”

      太子一怔,道:“你说什么?”

      “这件朝服,是新婚第二日,臣妾穿着同您一起去拜见父皇母后的那件。当天清早,您拉着臣妾的手一起走出这长福殿,然后又一同去了中和宫,”季霏看了看太子,道,“您还记得您对臣妾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太子看着季霏秀美的眼眸,往事不由的浮上心头。

      那日,他牵着新婚妻子一推开门,就被琉璃瓦上反射的金灿灿的阳光晃了眼。他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却听见旁边的妻子季霏笑道:“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他转头,只见她脸上是优雅得体的微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他只觉得赏心悦目。他的这个表妹,刚刚在闺房内尚有些羞怯,一出门却落落大方,进退得宜,而且饱读诗书,处理各类事务都得心应手,又为人温厚,决计将来不会与他发生什么冲突。他一直按照母亲和舅舅对他的安排一步步的走来,如今看来他们的安排未必不好,他自己绝对找不到一个比表妹季霏更适合当妻子和太子妃的了。而有母后的点拨和舅舅的扶持,任黎安、黎宵等人虎视眈眈,他依旧稳坐太子的宝座,将来也会成为皇上,身旁的表妹则会成为皇后,他们季家还要帮他稳固江山。

      而此刻他们已走到了父皇母后居住的中和宫,他望着檐上东升的旭日,紧握住季霏的手,深情的道:“霏儿,今日你我是太子和太子妃,将来便是我大兴王朝的帝后,望你我夫妻同心同德,如光相照,如镜互鉴,共续我朝辉煌。”

      面前是千阶万陛、庄严辉煌的宫殿,身边是身着朝服的大兴王朝的下一任储君,季霏看着太子极为郑重的神情,只答了一个字:“诺。”

      “殿下的话,臣妾一直谨记在心。臣妾无德无能,无法做辉映殿下的光芒,但臣妾一直努力学做一面镜子,以备殿下正衣冠。如今朝局未稳,狼子野心者接踵而至。前几日善义堂事件侯氏受重挫,据闻蓄意报复,臣妾日夜不安。而如今殿下常白日留居内院,母后已然有所疑虑,更遑论宫城之悠悠众口。臣妾深恐先前鲁王构陷之灾重现,因此特意来此处等候殿下,以期提醒。”

      太子听了,面无表情,半晌,他看着季霏道:“听说周荣路刚刚来找你了?”

      季霏心中一凛,显然她前脚刚和周荣路见了面,后脚遥芷就把这件事禀报给了太子。她抬头,看着太子道:“是的,周舍人来找臣妾,正是因为您公务时间留居内宫一事。此事母后尚不知内情,但不想周舍人已然知晓和春渐有关。试想连宫外的周舍人都知道了,宫内又能瞒得了几时。周舍人今日无非意在提醒臣妾整顿东宫内务,而臣妾已然羞愧万分。臣妾何尝不知殿下此举不妥呢?只不过臣妾与殿下怄气,殿下的事自觉管不了,也不想管罢了。周舍人一语惊醒梦中人,身为太子妃,竟然让个人的小性子凌驾于纲常法度之上,臣妾这个太子妃不称职。今日无论殿下高不高兴,臣妾一定要把该说的说出来,也甘为自己连日来的失职受惩。”

      太子凝视着季霏的眸子,只见她目光大义凛然而坚定,而一贯温柔的嗓音也变得铿然有力。仔细想来,她的话字字出于肺腑,而作为妻子的她,才是那个能够毫无保留的与他站在一条线上的人。他冰块一样的眸子不由的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看着季霏轻道:“霏儿……”

      却听室内一阵哈欠,床上的春渐醒了,似乎还坐了起来。

      “宗宗,宗宗!”娇慵的呼唤声从门内传来。

      太子顿时黑了脸,春渐这小蹄子,明明知道他和太子妃在外面说话,却直呼他们私下昵称,真是胆肥的厉害!

      却听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只见门被呼啦一声拉开了,春渐面带残妆,青丝如瀑,赤着双足站在门槛边,冲太子妃草草的行了个礼,然后跨过门槛,抬手抱住太子的胳膊摇摇晃晃的撒娇,道:“宗宗,我饿了,你不是说我醒来有黄州烤鸭吃吗?烤鸭在哪儿……”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春渐的话,春渐一个不妨,跌坐在门槛上,她的脸上多了五个清晰的巴掌印。

      “跪下!”

      季霏放下打的生疼的手,厉声冲春渐喝道。

      “宗宗!”春渐难以置信的看着太子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拽住太子的衣袖,豆大的眼泪从美目里滴出来,哭道,“宗……殿下,她打我,啊,我肚子好疼啊,这个毒妇,要害我的孩子……”

      话还没说完,太子便甩开了袖子,看也不看她一眼,对季霏柔声道:“霏儿,一切交给你了!”

      “是,夫君。”季霏颔首目送着太子去更衣,而战战兢兢的遥芷垂头跟在他身后。

      “殿下,殿下!您别走!奴婢知错了!……”春渐喊了半天,声音都沙哑了,可太子已经转过了回廊。

      “知错了,”身后传来一个带着笑的声音,“这句话对本宫说,恐怕更有用吧。”

      春渐没好气的回过头,却忽的一个哆嗦,眼前季霏虽然优雅的微笑着,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狠戾。

      …………………………………………………………………………………

      “你把她安排回了季府?”太子一边品尝着季霏亲手做的黄州烤鸭一边喝酒,心想还是霏儿的厨艺好,他痴痴的看着正优雅的剥着蟹腿的季霏,忽的笑道,“看来霏儿是准备将来把她接回宫了?”

      “正是如此,夫君。”季霏温柔一笑,把剥好的蟹腿肉放在太子盘中,道,“现在为了夫君的名誉,她和孩子需要暂时避避风头,免得让夫君一直以来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而日后做为夫君孩子的母亲,还是要掌管一方宫宇的……怎么了夫君,”季霏注意到太子脸上微妙的不以为然的表情,收回了话,问道,“霏儿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太子微微一笑,拉住季霏的手,道:“霏儿,春渐那小蹄子,前段时间竟敢来迷惑我,整天教唆我吃喝玩乐,耍些奇技淫巧,差点坏我大业,这样的妇人我要她有何用,我看到时候留下孩子就好了……”

      “夫君……”季霏一脸不忍,正准备求情,结果太子在她的唇间竖起了食指,笑道,“你和娑儿,都是我儿子的好母亲。”他把季霏搂进怀里,道,“这宫里的太医都是废物,前些日子我找了个民间的神医,一会儿给你看看身子,我还是想要个你的孩子……”

      “夫君……”

      季霏一脸动容的抬手紧紧回抱住太子,然而看向太子背后那晃晃荡荡的座钟的眼神却是空洞的。

      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声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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