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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物归原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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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如今我才算领教了所谓“不知所云”是个什么滋味!
虽然我试图同他交谈,他大约也想与我沟通,但效果显然很不理想——他那满面迷茫不似作伪,我这一头雾水更是实实在在。
从我入月姻司计起,满打满算统共也就二百九十几年,怎么凑也没上三百啊!他这明摆着是弄错了嘛!
“不是我想不起你,是我压根就没见过你!”我笃定地说。
少年微微一怔,直勾勾又看了我半晌才道:“不可能,若冰不会弄错,若冰能感觉的到。”
他还真是顽固!
“你能感觉到什么?”
“你的气。”
啊?对,对!我是很有气,而且还气得紧呢!
几乎失去了耐性,我瞪着他呵道:“都说了我不认识你——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别以为装糊涂就能逃脱,省省吧!附在凡人身体上你什么也做不了,有本事就出来,我们认真较量较量,你若赢了我自然听凭你发落!”
他睁大眼睛倒退一步,以一种类似泫然欲泣的语调嗫嚅着:“夜……你变得好凶……从前你都不会这样对我说话的。”
“呃……啊?”
虽然知道他不是晏巳,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伪装手段,但看到少年那夹杂着惊怕与委屈的无辜表情,我还是忍不住稍稍收敛气势,免得真像我欺负了他似的。
而且刚才他叫我什么来着……
夜?
诚然我有时迷糊,但自己的名字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我叫月瞌,不叫什么夜,说了是他搞错了他还不相信!
哎——等等,他说的该不会就是我知道的那个月夜吧?
“喂,你要找的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要找的就是你呀。”
“……我名叫月瞌!”
“你怎么改了名字?”少年惊讶地挑起眉梢:“月夜多好听啊……”
真是无语问苍天,这家伙是不是脑袋不大灵光?!就算月瞌没有月夜好听吧,但那毕竟是月华为我取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我的名字,又哪里轮得到不相干的人胡乱非议!
本不想打击他的,奈何好言好语与他根本就说不通!
“喂,你听好了,我只说这最后一遍!我不是月夜,月夜早就死了,你不可能找到他的!”
“不,你就是月夜,只是你自己忘记了而已!”少年很固执地说。
“月夜死在灭魂台上,仙尊亲自执法,诸位上仙也都在场——这些虽是我道听途说来的,不过我曾亲眼看见过他的灵盒!即便他真如传说中那样法力高强,当着各位尊首上了灭魂台又焉有作伪之理?灭魂后魂魄飞散不再轮回,你现在却说我就是月夜,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不能轮回的是他们,与我们有何相干?若冰也死过,到现在还不也修回了所有魂魄?”
什么?我没听错吧?魂魄也能靠修炼来补全?
少年走近一步,目光殷切地说:“夜,当初你说三百年后就会回来,我一直努力练功修补魂魄,等你回来给我做一个新身体的……你都忘记了吗?
“你——”倒吸一口气,我指着他问:“你是纯灵体?”
“嗯,若冰被三昧真火烧死了,没有身体。”
上神啊,这家伙……被三昧真火焚烧该有多痛苦?啊,不对不对,三昧真火不是连魂魄都能焚尽吗?他怎么还有意识……啊,也不对,他一个灵体竟可以离开身体单独留存几百年,天地间的阳气都克不住他吗?
这个自称若冰的家伙出现后,似乎很多我在月姻司时学过的东西都被颠覆了。
正在惊疑,忽闻少年低低叫了一声——
“呀!”
定睛一看,只见他蹙着眉,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印堂处隐隐泛出青蓝。
我恍然明白是晏巳的魂魄在挣扎了。
虽然那个叫若冰的修为也算不错,但再怎么说身体还是晏巳的,自己魂魄与身体的契合度绝非旁人能及。方才能相安无事大约是灵体骤然侵入使得晏巳的魂魄陷于休眠,现在既已醒来,两个灵魂定要相互排挤争夺了。
所谓里应外合,这便是机会!
拂袖一挥,五道光束直直射过去,瞬间没入少年的心口和四肢。
“啊——”
随着一声惨叫,少年扑倒在地,紧接着头顶一团白光弹出来滚到一边,迅速拉伸成模糊的人形。
我抢上去抱起昏迷的晏巳退到榻边,同时结出界场把那白发少年远远阻隔在外。刚把晏巳放到榻上,我还未及细细查看他的情况就被骇人的一幕惊呆了——
匍匐在地上的若冰剧烈地挣扎翻腾着,赤裸的身体冒出丝丝白雾,像是在火中融化蒸腾的冰雕一般。他发白的唇紧紧抿成一线,偶尔微微翕动,似乎是想叫喊,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一只痉挛着抖动的手伸向我,指尖已经近乎透明。一团雾气中最让我震撼的就是那双乌黑氤氲的眼睛,直直望定我,其中充满了痛苦和不解。
耳边似乎能听见他无声的疑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不知怎么的,心头蓦然有种被压挤的窒闷感,身体不等命令就下意识行动起来,抬手向他一招……
待我回过神,白发少年已经缩在我怀里喘息了。
我不知道灵体是不是都像他这么轻,仿佛没有重量似的,却又实实在在坐在我的腿上。他身上的光忽明忽暗,眸子也半张半阖,显然虚弱不堪。我想起他先前说需要晏巳的身体才能同我说话,现在看来并非诳语。其实说起来他真没做什么危害我的事情,最多不过是错认造成的误会,弄成这样我也于心不忍。
罢了,他等了三百年的月夜已经不在,貌似他又是个吃过苦的,我和他较什么真啊!
心头一动,抱着他的手青光闪烁,用妖法从指尖逼出的灵力慢慢灌进白发少年的背心。不多久,他周身的光芒趋于和缓,通明的手指渐渐恢复了原样,急促的气息也平缓了。
“夜……”
我抬头看他。
少年微红了眼圈,极轻的低声叹息道:“到现在我才相信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否则你断不会这样待我。”
“唉——”我也无奈地叹气:“你还要我说几次?我真的不是……”
“知道我是用何物为媒介发动术法召唤你的吗?”
呃,这我还真是很好奇。
少年伸手向眉心一按,那颗水晶竟然反向外慢慢凸了出来——
“就是这个。”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额头中抠出那指甲大小的一颗水晶珠,惊骇地说话都不怎么连贯了:
“你你你……这是什么啊!”
白发少年微微笑了一下,把珠子托到我眼前。
“这是我替你守了整整三百年的——你用自己功力凝成的灵珠。”
“什……什么!”
“当年我从你手中接过后就一直把它贴身收藏,从来没有让别人碰过。你应该知道,用这个是不会召错人的。”
耳边嗡嗡乱响,我完全傻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快三百年了,我一直是月瞌,周围的人也都这么叫我……可为什么突然间我就变成了那个本该湮没在传说中月夜?这种感觉简直像是一棵百年松树突然长出了桃子,然后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这是一株桃树!
我不能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可脑海中一幕幕画面飞闪而过:奇异的梦境、无师自通的法术、灵谷中的经历、祈月阁存放的镜子……
“夜,你知道我原本是妖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摇头。
“那方才你为何会特地用妖术替我疗伤?”
是啊,我为什么会那样小心,正常来说根本不需要……
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恐惧蓦然笼罩下来——
月夜,那个传说中以一己之力对抗众仙的天才,容貌耀眼才华出众,怎么看都和我没有一丁点儿的相像。我是月姻司里的瞌睡虫,而他明明该是死去的人,为什么说我就是他?如果我是月夜,那么月瞌又是谁呢?我过去二百多年的生活算是怎么回事?
这么想着,便禁不住手脚冰冷,微微发抖。
袖子被轻轻一拽,若冰拖着珠子对我说:“当年你离开时把大半功力存放起来,说是三百年后会用到的。你向来善于筹谋,所以它对你一定很重要。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忘记,但这件东西我替你守了那么久,现在也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我盯着那水晶似的珠子半晌,却始终不敢伸手去接。没想到平素莽撞大胆的我竟然也有这么怯懦的一日,真是讽刺!
它应该是不重,也不像会烫手,可如果我接了它,那么——我就真的承认自己是月夜了。
不……
“你在自欺欺人吗?”
看似柔弱的少年此时倒语气强硬起来:“你不敢接了?除非是月夜亲到,否则其他人即便拿了去也使用不了其中的力量,不过是个寻常死物。你若笃定自己真的不是,那为什么还要害怕?!”
这话说的好轻巧!也对,没经历过永远不知其中滋味,可当真身在其中……
若我拿了它,变成了月夜——就像现在我记不得月夜的事,是不是月夜也不会记得月瞌的过往?月瞌的朋友,月瞌的爱人,是不是我通通都会忘掉?可若真是忘了,那月瞌……不就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