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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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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杨医生这么说,夏安有瞬间的茫然。
“夏小姐。”杨医生语带关心地问,“你还好吗?”
夏安回过神:“我没事。”
她对杨医生道了声谢,扶着椅子的把手站起来,转身时不小心撞到凳子的扶手。
实木的椅子很重,却还是被她撞得往旁边转了大半圈,凳脚擦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可见碰撞的力道有多大。
她却哼都没有哼一声,仿佛不知道疼。
杨医生站起来:“夏小姐!没撞伤吧?”
“没有,不好意思啊。”夏安说了一句,细心地将椅子放回原位,离开了杨医生的办公室。
今日天晴,外面阳光正好,驱散了倒春寒的尾气。
夏安失神地站在大楼门口,阳光落在身上,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温度。
她以为自己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亲耳听到医生这么说时,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一年前,许湘云从医院转到疗养院并不是因为病已经好了,而是已经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比起医院的压抑和紧张,疗养院舒适的环境更适合她走完剩下的路程,而且仁心疗养院和仁心私立医院同属一个集团,各类医疗设备都齐全,许湘云在疗养院这边可以继续接受放疗。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没有错,到了这边后,许湘云的心情放松开朗很多,不再像之前一样郁郁寡欢,就连脸色也比之前在医院红润了不少。
有时候夏安甚至错觉,她的病情已经在好转了,病愈出院只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错觉终究是错觉。
“你还好吗?”
旁边传来一道温和的女音,夏安偏头看向来人,是一位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士,年纪约莫比她大一点,外貌艳丽中又带着一股英气。
不是疗养院的医生或者护士,应该和她一样是来探望亲人或朋友的。
对方从包里拿出面纸,递了过来,夏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视线居然有些模糊。
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让她鼻子一酸,使劲深呼吸了一下才压住眼角的湿润,没有在陌生人面前失态。
她接过面纸,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对方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没有探听她的隐私,而是给了她面纸之后就先行离开了,留给她独处的时间。
夏安在原地缓了缓神,等心底那股酸意完全压下去才走下阶梯,往许湘云住的住院部大楼走去。
她到病房时,许湘云正在阳台的躺椅上晒太阳。
暖黄的阳光落在许湘云瘦梢的双颊上,弱化了她脸上的病气,将她原本温婉的气质烘托得更甚。
即使被病痛折磨,整个人憔悴不少,但依旧能看出来她年轻时是个美人。
许湘云的面前放着一个手机支架,此时正神情专注地看着手机上的视频,唇角微微上扬,可以看得出她心情很不错。
夏安不用看也知道手机里放的是她之前绘制“盛世”时录的视频。
因为上课,她没有办法每天过来,但是保持着每天和许湘云视频通话的习惯。
有一次,她无意间看到许湘云手机里有两人视频时的录屏,询问了照顾许湘云的护工才知道,在她没有空过来探望或者视频的时候,许湘云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看她的视频和照片。
看到许湘云心无旁骛的样子,夏安原本已经稍稍缓过来的情绪又毫无预兆翻涌而来。
夏安心想,迟早有一天,一遍遍看视频和相片的人会变成自己。
而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临。
“夏小姐,您来啦。”
过来给许湘云的送东西的护工看到门口的夏安,出声问道:“怎么不进去啊?”
疗养院里的护工都是专业的,眼前的护工从许湘云入院以来就一直在照顾她,关于许湘云的情况,她都会事无巨细地告诉夏安。
屋里的许湘云听到声音,抬头望过来,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安安,你来了。”
她说着掀开腿上搭着的毛毯起身,夏安快步走过去,扶着她重新坐下。
手中许湘云的手腕枯瘦,虚浮无力,丝毫不像一个才四十岁出头的人。
夏安握着她的手,刚才杨医生的话再次响起,让她心里堵得难受。
当初,许湘云的主治医生说许湘云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不适合再进行手术。
这个消息与她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她尝试了几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还能做点什么吗?”
医生叹了口气:“多陪伴吧。”
在陪伴许湘云的每一天,夏安都担心会是最后一天,但也许是上天的垂怜,许湘云在疗养院竟然度过了一年。
直到今天,这边的主治医生告诉她——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夏安在许湘云旁边坐下,陪她聊着天。
问完她的课业后,许湘云往门外看了看:“今天也是自己过来吗?”
这个问题,许湘云已经问过许多次,夏安一边帮她按摩着膝盖,一边驾轻就熟地说:“嗯,他最近比较忙。”
“小蒋还在出差吗?”许湘云关心地问。
夏安想起昨天回来的人,手上动作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掩饰过去:“是啊,好像是法国那边的业务,我也不太懂,就没有问。”
许湘云点点头,嘱咐了一句:“虽然工作要紧,但是也要注意身体啊,你回头多提醒提醒。”
“好。”夏安笑着应下,心里却想,自己的关心对于蒋忱来说可能不太需要。
蒋忱身居高位,她清楚地知道两人身份地位悬殊,这段关系能维系多久谁也不知道,她也没有过不切实际的妄想。
当初踏进蒋忱的休息室,她只是想借助蒋忱赶走骚扰自己的人,后面去而复返也有赌的意思。
她的父亲把母亲的医疗费赌光了,又在外面欠了一堆的高利贷,最后被人追债逃跑时当街出车祸身忙,留下了一堆烂债给她们母女。
母亲已经是癌症晚期,而她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刚高考完,面对上门催债、将屋里打砸一通的流氓地痞,母女俩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她一天打两份工,可那点钱依旧不够填补巨大的债务。
那些人扬言,如果还不起钱就用人抵债,母亲虽然病入膏肓,女儿却既年轻又漂亮,总归能换个好价钱。
后来,她赌赢了。
只是没想到蒋忱会给了她女朋友这样的头衔。
只是不管如何,当初蒋忱帮了自己是事实。
这四年来,蒋忱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她,相反的他比很多人都要细心。
而且在他的照拂下,许湘云被送进顶尖的私立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开始像正常人一样进食、活动。
是以她平日关心蒋忱也是出自真心,并非全是许湘云的嘱咐。
至于在许湘云面前说自己和蒋忱情投意合,只不过是为了让许湘云安心治疗,拿来哄她借口罢了。
听着母亲称呼蒋忱为“小蒋”,夏安不免有些想笑。
那个位高权重的人,如果知道别人这么叫他,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的表情,是惊讶无语还是冷漠嫌弃?
对于自己越界的谎话,他会不会很生气?
不过他应该永远不会知道的。
想起杨医生的话,夏安眼底的笑意慢慢收敛。
许湘云身体需要静养,夏安陪了她一段时间,又等她吃了饭就先离开了。
临走前,许湘云拉着她,说:“下次和小蒋一起过来吧?妈还没有见过他。”
夏安想和往常一样,用蒋忱工作的理由来搪塞过去,可一接触到她期许的眼神,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心知她就要走了,临走前想要看看女儿的男朋友,想要走得安心一点。
“好。”夏安安抚地笑道。
她走后,许湘云躺在病床上,旁边帮他掖被子的护工说:“云姐,您女儿可真是心疼您,这个楼层里啊,就数她来得最勤快。”
聊起夏安,许湘云总忍不住夸赞:“是啊,她从小就懂事。”
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黯然了一下,叹息了一句:“都是我拖累她,怪我。”
“您可别这么说。”护工劝道,“夏小姐又孝顺,她男朋友又爱她,以后日子好着呢,您别多想,啊。”
许湘云笑笑没有说话,看向床头柜上夏安的照片,眼底有心疼也有愧疚。
夏安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都懂。
如果真的像夏安说的,她和“男朋友”情投意合,对方也不至于四年了从来没有出现过,当初在医院见到的也不过是个自称为助理的人,和一句“蒋先生吩咐的。”
她的女儿,为了她付出了什么,她即使不完全清楚,也大概能猜得出来。
她只恨自己一副苟延残喘的身躯无力为她遮风挡雨,到头来还要她牺牲自己,实在可恨。
“云姐,你怎么哭了?”
护工低呼一声,拿来纸巾帮她擦拭泪水,担心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许湘云摇摇头:“不用,我只是舍不得安安而已。”
舍得这个人世,却舍不得抛下她的女儿,而已。
夏安从住院大楼下来,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从另一条路穿过,走花园的捷径。
仁心疗养院作为顶尖的疗养院,不仅为病人提供了温馨、豪华的住宿环境,就连室外的环境设计也十分用心,满足病人和家属对舒适和放松的需求。
住院大楼后面的花园很大,规划设计也很漂亮,是病人平时散心、放松的绝佳地点,好几次心情不好时,夏安也会选择在花园坐一会儿,调整自己的情绪。
如今,也是如此。
她绕过花丛,在一张供人休息的扶手椅坐了下来,放包时却看到椅子上有本摊开的速写本。
本子大概A4的大小,摊开的那页中间放一支铅笔,纸张上面是未完成的服装设计手稿,约莫是一件婚纱的样式。
眼下是午休时间,四周除了她没有其他人。
夏安顺手将本子合起来,想起身离开,又担心本子会被他人拾去,失主回来后找不到本子。
斟酌了一番,她最后决定原地等人回来。
好在没有多久,失主就回来找本子了。
而令她意外的是,对方居然是刚才在医师大楼门口给她递纸巾的人。
对方看到她也有些意外,笑着说:“谢谢你,我刚才碰到了个长辈,跟着送了他一程,本子没顾得上拿。”
夏安点点头,既然对方回来了,她便打算离开,下一秒就听对方说:“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说着朝夏安伸出手:“我叫黎照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