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洋过海来看你》锦时因

1、漂洋过海来看你

　　赶论文连续熬了两天一夜，赶在晚8点的deadline前提交了上去后，我就和衣瘫在了床上，刚浅浅睡着就被电话铃声吵醒，我看了看手表，北京时间15点13分，我接起电话。
　　“栗子，上午言哥被送进了我们医院，据说是讲课时晕了过去，是心梗。不过已经抢救了过来，我觉得，该告诉你。”
　　“喂，栗子，你在听吗，喂……”
　　“嘟嘟嘟嘟……”

　　2010年9月1日，我在18个班的分班表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高一（9）班，随着人群慢慢晃到教学楼，这即将是我生活三年的地方。中考的失利让我跌到了这所二流高中，没有我熟悉的朋友，我感觉到的害怕甚至多于孤单。教室里很热闹，所有人都忙着和前后左右聊天熟悉，只有我不想加入他们而选择独自坐在一边。周围的空气好像被抽了个一干二净，声音再也传不到我耳中。
　　忽然教室里安静了下来，我抬头看过去，讲台上站了一个男人。他穿着牛仔裤，格子的长袖衬衫，左边的袖子挽到手肘，右手自然垂在身侧，个子很高，也很健壮，把衬衫撑的满满的，不到30岁的年轻面孔，单眼皮小眼睛，眉毛浓浓的，头发有些自然卷软软的趴在额头，一笑的时候眼角有丝可爱的皱纹。
　　“大家好，我是一年九班的班主任，我叫简言，大家可以叫我老师，也可以叫我言哥，以后数学课就由我给大家上，先点一下名，大家简单做下自我介绍。”
　　简言，第一次相见那天我从没想过这两个字不止伴随了我高中三年，也改变了我的一生。我在不会写的卷纸上，在草稿纸上，在日记里，在心上写过那么多遍这个名字，只是想把那些酸甜的心事，永远刻在生命里。
　　发现简言的不一样，其实非常快。第一节数学课就学的角，他拿起粉笔，用左手在黑板徒手画了一个圆，然后又徒手画了很多直线，他虽然没解释，但我们都看见了他全程没派上用场的右手一直一动不动的垂在身侧，他用左手也可以写清俊的板书，趁着我们在写他布置在黑板上的题的时候，他从讲台上走下来四处巡视，我看见很多同学悄悄侧过眼睛偷瞄他的右手，他也不在意，展示一样在整个教室走了一圈，路过我身旁时，我也假装不在意的看了一眼，然后瞬间就被骇住。那是一只做工美观的假手，僵硬的微曲着，随着他的步伐小幅度的前后移动。我在四周压抑着喉咙的讨论声里，低下头捏紧手里的水性笔，有一种好像叫心疼的情绪，慢慢升腾，心脏蓦地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捏了一把。
　　第一次和他单独谈话并没等多久，他利用课间按照学号在办公室和每个人聊了聊，我是12号，只在开学第三天就被叫到了办公室。那个课间办公室其他老师都不在，他让我随意坐，然后起身去饮水机给我接了一杯水，我看着他单手既要拿着纸杯又要按饮水机的开关，想去帮忙，但看他熟练的动作，还是老实的坐在了椅子上。他把杯子推到我面前，开始翻放在桌子上的档案。我挺直着背脊坐在椅子上，他却放松的靠在椅背上，用左手把右手弯曲，放在大腿上，我小心的移开眼睛，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那天说了什么呢完全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他一边说一边笑着看我的样子，健康又青春。

　　从苏黎世飞北京只剩下一班22:35的航班，我第一次恨我自己为什么要逃到这么远的地方，我以为我逃脱那个地方就能放下他，但是只是一通电话就让我丢盔弃甲。

　　很幸运，分文理后我依旧在他的班级，高一高二简言带我们做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比如他在高二那年给我们办集体生日成年礼，给我们每个人都买了小蛋糕，在他的办公室摆了一地，合掌许愿时我把愿他健康也偷偷许进了愿里。比如我们几个班委偷偷在网上订了班服，拿回来时被他臭骂了一顿，但他还是让我们在出操时穿着班服，而他自己也在衬衫外面套上了我们特意给他买的那一件，熊猫的短袖T恤穿在他身上很萌，只是看到他短袖里露出来的长袖衬衫，还是很心酸。比如他说月考班级排名考进年级前三就带我们开元旦晚会，然后我们就真的考了第三名，其中数学排名还是年级第一。他偷偷去借多媒体教室，偷偷带我们排节目，他也和我们一起排了小品，那天的欢笑嬉闹，好像他并不是老师，而真的是我们的哥哥。高二期末考试结束，即将步入高三的我们也将面临分班，我们10几个同学就相约一起来海边玩，简言看到我们在空间发的照片，就偷偷跟了来，却还傲娇的说我们是“偶遇”。那也是我们第一次看见他不戴假肢的样子，他穿了沙滩裤，并且难得的穿了短袖，右手袖口空空如也，被海风吹的飘扬起来。他在沙滩上奔跑，和男生们闹做一团，我抱着膝盖坐在沙滩边看着他们嬉闹，忽然很想时间停在这一刻。

　　身上忽然一暖，原来是被盖了一条毯子，上了飞机我就蜷成了一团，两天没洗的头发油油腻腻，巨大的黑眼圈，穿着居家的衣服，任谁都看出了我满脸写的生人勿近，我什么行李都没拿就直奔机场才赶上了这最后一班飞机。眩窗外一片漆黑，我把脸埋入毯子里，默默地流泪。

　　高三分班很不幸我没能分在简言的班级，他带的班级在二楼，我的班级在三楼。每天看到他的方式就是上操，那天我和朋友一起去上操，路过简言的班级，朋友激动的抱住我的胳膊：“今天言哥好帅啊，他要是年轻十岁我肯定追他！”我在人群中很轻易就看见了他的身影，他穿了呢子的风衣，里面是绿色格子衬衫，挺拔又绅士。如果他年轻十岁，那我们就是同岁，我就可以喜欢他了。喜欢他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我是被他吸引，但不过是因为他想法多又新奇，成熟又绅士，而且我早就知道他在我们初三那年结了婚，师母美丽又优秀，可是为什么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呢。
　　高三我的数学成绩开始下滑，一度掉到了及格线以下，简言找我来谈话，他在他的新班级对面收拾出来了一个杂物间做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我拿着发下来的卷纸不敢面对他，低着头站在他的办公桌前。
　　“坐下吧，又不能吃了你。”他看到我畏缩的样子笑了起来，指了指他椅子旁边的座位，我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
　　“这题你给我说说你的思路。”他摊开卷纸，用红笔点了点我写错的大题，给了我张草纸，让我重新写。我撇了撇嘴拔开笔帽，开始写题，而简言就坐在我身边开始写教案，我不时的看他一眼，他用的圆珠笔，因为他用左手写字，钢笔或者水性笔的话容易蹭到手上，字体张扬大气，写的飞快。
　　“看我干什么，看我数学题就会了”他捕捉到了我的目光，停住笔问我，我谄媚的笑了笑，把空白的草纸推到他的面前。
　　“一禾啊，上课好好听讲，别总是发呆，我以前就发现你总喜欢神游，天天小脑瓜想什么呢啊。”他把卷纸拉到了自己眼前，用笔敲了敲我的脑袋，我偷偷吐了吐舌头，他开始给我讲题，边讲边在草纸上写。新的数学老师是个老头儿，经验丰富但讲课死板，我听了两节就再也听不下去，听惯了简言的数学，我的大脑和耳朵都变得挑剔，或者说，不过是我在矫情。
　　“你下节课间再来吧，我给你出几道题当作业，把这个知识点好好巩固巩固。”他讲完题要把草纸扔掉，被我一把抢了过来，和卷纸一起收了起来。
　　下个课间我再来，他不在办公室但门敞着，我在桌子上发现了他说好给我布置的题，上面写着我的名字“粟一禾”，紧接着又跟了两个字——一禾。他从来不像其他老师和同学那样叫我栗子，而是一直叫我一禾，他叫我名字的时候，我竟听出了几分婉转来。草纸上还压了一颗柠檬糖，我把糖纸拨开放入口中，酸的口齿生津。
　　我依旧不听数学课，每当数学课就打开他给我写的题埋在桌子上写，他给我出题的草稿纸上也都有他的笔体写的“一禾”二字，我一遍遍描摹，一遍遍写着他的名字，简言，简言，简言。
　　有时上课放空，我就会在桌子里拿出他在高二分班前给我写的临别赠言，同样的卡片我们班的每个同学都有，但别人的卡片上写了什么，我并不知道。我的卡片是天蓝色的，上面是他用钢笔写的字“胸怀，抱负，城府，荣辱不惊。言，不能轻易说；行，不能轻易做，这是修为的过程。”这张卡片陪我度过了所有的沮丧和委屈，已经被我摩挲的有些褶皱了，但每次看一看他的这句话，我都能把浮起来的心沉淀下去。
　　那年似是学习太累，我的身体十分不好，隔三差五的感冒胃疼，我就端着杯子下楼去他的办公室接热水，如果他正巧没学生，我就坐一会，有时他在写教案改卷纸，有时他开着电脑看电影，我用他桌上的纸抽堵住不住流鼻涕的鼻子，病殃殃的靠在墙上看他给我冲感冒颗粒，扎开双黄连口服液，准备两颗糖。平安夜那天，很不幸的我又高烧起来，连续几天也不退，只好请假去学校对面的小诊所打吊针。打到一半时睡的迷糊的我发现有人摸我的额头，努力挣开眼睛发现是简言。
　　“我看见你发的说说了，不放心来看看，你继续睡吧，我给你看着针。”那个年纪我还喜欢在空间写说说，几乎每天都要更一条，我滚烫的脑袋已经不想思考会不会耽误他的工作了，于是很踏实的睡了过去。第二天的圣诞节我依旧病着，无精打采的趴在教室里，校服口袋里手机的震动让我挪动了一下拿出手机，是简言的短信：“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忽然就感觉不是那么虚弱了，蹦跳着冲到他的办公室。他一个人坐在桌前翻卷纸，见我来了抬起了头，用下巴努了努放在桌子上的一排药，我泄气的坐了下来，一一拿出胶囊片剂和水吞服。
　　“圣诞快乐一禾，这是你……师母送的，这是我送的。”他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了两个小纸袋递到我面前，我先打开师母的圣诞礼物，是一双毛线袜和一块手工皂。分班前我们得知师母怀孕了，就一起给宝宝买了奶瓶床铃和小衣服小裤子，我是班长，东西是我买的，也是我做代表送的，但此时收到师母的礼物，心情还是有点微妙。他们是那么般配的一对璧人，我能看到每天简言脸上洋溢的幸福，手里攥着装礼物的纸袋莫名的眼泪就要流了下来，我慌忙说了句谢谢就跑了出来。一口气跑回教室，我擒住眼泪打开简言的圣诞礼物，里面是一小盒手工巧克力，眼泪还是簌簌的掉了下来。简言啊简言，你知不知道巧克力这种东西不能随便送呢，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喜欢吃甜食才送的，但我还是想多想一下。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我喜欢上了他，在我一直麻痹自己告诫自己的过程中，喜欢就那样滋生了，我收集的每一张他用过的草稿纸，夹在书里的每一张抚平的糖纸，空间说说越来越多的关于他激起的情绪，似乎早就在昭示着我的内心。我哭着打开空间，一个字一个字的打了一句“送你一束白色风信子。”

　　胃里传来翻江倒海的疼痛，我在随身的小背包里找到了胃药，也没要水，放入嘴里就生吞了下去，把毯子团成一团抵在胃部，我又闭上眼睛开始回忆。

　　高考前最后一节数学课，我班的老师请假了，由简言来代课，那一节课我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他的身上，我想把他站在讲台上的样子牢牢记在脑海，只是这一节课，我的高中就再也没有遗憾了。我的高考考的出乎预料的好，我把这归为我高考那天简言来送考并且还和我拥抱的原因，他用左手把我环在胸口，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我把手从他僵硬的右手下穿过，抱着他的腰，这大概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抱他的机会，我几乎热泪盈眶。而简言却说是我足够努力，是我应得的成绩，是啊，因为简言我最终爱上了数学，我把一多半的时间都用在学数学上，想多看看那个让他着迷的世界。报志愿时我和简言产生了巨大分歧，我把志愿全填到了离他最远的省份，他说我一个女生去那么远不放心，希望我就近上个省内的好大学。可是简言，是你一直把我培养成了一个独立坚强的女孩，如今不放心的又是你。我拿着志愿表在他的办公室嚎啕大哭，我不是哭你，我是哭自己，我留在省内有什么用，我没有理由没有身份站在简言的身边，还不如远远的躲开他给自己一条生路，我已经疯过一次喜欢上他了，不能再疯一次继续留恋他了。但事与愿违，高考分出来我比估的分还要高，走了志愿表上最上方那个省内的大学，我背上行囊，去了那个离家只有1个半小时的城市。
　　初入大学的我迷茫又彷徨，简言疏导我，安慰我，我知道我是太依赖他，太眷恋那丛温暖，这样做不对，但我戒不掉。那天我照样遇到了烦心的事和他讲，他却迟迟没回，等了许久一条短信才过来，开头的一句就让我陷入更深的绝望，他说不好意思，刚才在陪师母。整个我所在的宿舍6楼一个人都没有，我一个人抱紧他曾送我的午睡枕，无声的流泪，咬着嘴唇回了一句：“言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打扰你，以后不会了。”很快第二条短信就过来了，他说：“一禾，我是最希望你幸福的人。”
　　“言哥，我也是最希望你幸福圆满的人，你永远都是我的言哥。”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我曾以为藏的那么完美的心事原来他都知道，喜欢，真的是一个人的事。

　　凌晨零点30分，飞机缓缓降落在首都机场，三年前我就是在这里离开，大学四年我以为我能忘却这份喜欢，但无论再遇到什么样的男人，我都会在心里把他和简言比较，他没简言成熟，他没简言高，他没简言绅士，我拒绝了所有男人的示好。简言在我心里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名字，它更是一把标尺，一把起点很高的标尺。大学毕业后，我逃命一样申请了瑞士的研究生，然后不声不响的离开了他在的这片土地。我在那个陌生的国度早已学会了胸怀，抱负，城府，荣辱不惊，言，不轻易说；行，不轻易做。每次夜半醒来，看到没有一盏灯为我而亮，我就想给简言说一说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和艰辛，但我知道，我不该打扰。可是只是一通电话，我就又回来了，我的心像针扎一样疼，我要回来，我要看看你，我要告诉你。
　　我等不及天亮再坐火车，打了一辆出租车给了三倍的价钱就连夜出发了，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多长时间没合眼又多长时间没进食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眼泪也流了干净。到我的家乡的中心医院时已是早上6点多，我站在医院楼下拨通了吴桐的电话。
　　“栗子！”电话被迅速的接了起来，“你怎么不接我电话，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吗！”吴桐的声音着急又生气。
　　“抱歉吴桐，我一直在飞机上，现在我在你们医院楼下，你下来接我好吗”我声音颤抖的说着。
　　“你果然回来了，你等着，我马上下去。”听到我的声音，吴桐也冷静了下来，电话那边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很快，我就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吴桐从楼里出来看到我然后跑了过来，我这些隐秘的心事，全世界知道的只有吴桐一人，我已打算用我的余生来把这件事守口如瓶。
　　“我的傻栗子，走吧，我带你过去。”吴桐狠狠地拥抱了我一下，一瞬间我好像获得了心安的力量。她抓着我的手，带我穿梭在医院里，早上6点钟医院已经不再冷清，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世间冷暖最好的见证者，所有人都恨这里，同样也离不开这里。
　　“言哥已经脱离危险转到了普通病房，但他的身体实在是堪忧，当老师太费心力，就是这间，你自己进去吧。”吴桐把我送到一间病房的门口，鼓励般的握了握我的手，转身走了。
　　我平复了一下心跳，想推门进去，却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了里面的场景。简言眼角的细纹更清晰了，也比当年更胖一些，他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神情有些憔悴，但目光炯炯，嘴上含笑，他的眼望着的是正给他擦手的妻子，我的师母。我松开握住的门把手，后退了两步。
　　从初见到此时已是有着十年的光阴，我努力的追赶时间，但我们之间依旧还是有十年的距离，我识得你时你已有爱人，我爱上你时你已经娶妻，我埋怨过时间，埋怨过命运，但此时我只怨我自己，我怨我自己的善良，怨我是全世界最希望你幸福圆满的人，怨我看到你的笑容就懦弱的迈不开一步路。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你幸福就好，我会一如既往的为你祈祷，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样幸福。我留恋的看了一眼那充盈满室的温馨，转身紧了紧单薄的外套走了，如果上天允许，就允许我这样祈祷一次，仅一次：如果有来生，请为我留着空白。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
　　漂洋过海地来看你
　　为了这次相聚
　　我连见面时的呼吸
　　都曾反复练习
　　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
　　表达千万分之一
　　为了这个遗憾
　　我在夜里想了又想
　　不曾睡去
　　记忆它总是慢慢地累积
　　在我心中无法抹去
　　为了你的承诺
　　我在最绝望的时候
　　都忍着不哭泣
　　陌生的城市啊
　　熟悉的角落里
　　也曾彼此安慰
　　也曾相拥叹息
　　不管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
　　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
　　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已
　　多盼能送君千里
　　直到山穷水尽
　　一生和你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