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有贼 ...
-
仿佛冰裂出了细痕,少年果然被这突然的问话,震得神情松动。
顾青接着道:“第一,自食其力,可以温饱;第二,筹谋积蓄,暂缓复仇;第三,活着。”
“第三,五年。”
少年的声音冷若冰河,却极为动听。
顾青一顿,郑重道:“十年。”
“好,我应你。”
顾青笑了起来,十年已是不短,够太多世事翻转流变。
他抬首见颜铮直直望着自个,想起如今那张脸,心中不免烦躁,再看颜铮面上难得全无评判之色,不过是见所未见的惊奇,又旋即释然。
他掀了帘子,探首吩咐车夫:“寻条僻静的巷子,停车。”回转头,视线落在少年单薄的衣衫上,未及多想解开身上的缂丝大氅,直接披上了颜铮肩头。
马车离了嘈杂地儿,渐行渐静。顾青忽然开口道:“你可曾怨我带你出宫,让你失了机会?”
颜铮瞬时抬头看他,眼里带着冰凉杀意。
兵败一事,颜家曾力阻此次征伐,却还是被调兵,这里头牵扯甚广,绝非一二说得清。但至少有一点凭原主记忆可以肯定,皇帝讨厌颜家。
因为要留着狗看门,而不得不养着。如今老狗既失了门户,又掉了满口利牙,自然早早料理了。至于皇帝是什么时候看上的小狗崽,原主就不清楚了。
颜铮不可能不知道皇帝的推波助澜,他会乖乖待在宫里,除了被喂了药,也是想复仇吧,只是听到需要净身才能复仇,才有了那么点紧张,被顾青识破。
这是颜铮头一次在顾青面前露了情绪,声音却已是威胁:“你是如何知晓的?”
“你放心,别人看不出来。”顾青抚了抚额,试图解释,“我见过死人,很多很多死人,也上过战场。”
天灾人祸我都经过,受创后的人我采访得更多。所以我辨得出你的漠然不是被击垮的绝望,而是复仇前的无谓生死。
颜铮看了看那张绝色的脸,以及华服下那显然并非练家子的身形。这样的人上过战场,见过尸山?他有些不信,但那双凤目里有他熟悉的东西,颜铮十二起随父征战,关于这种事是不是吹嘘,他抬抬眼便知。
他回答得也极干脆,“我信你。”
车已停下,顾青缓缓撩起左袖,一直褪到肩上,那些交错的旧伤就这样□□暴露出来。“这是皇上的喜好,全身皆是如此。”
颜铮难掩眼底惊愕。
顾青放下袖子,脸上神色晦暗不明,最后似下了决心开口:“皇上喜欢隐忍柔顺,必须完全遵从他的命令,只要有一次不依,便再也没有机会。
我曾亲眼见他弄死几个不顺意的儿郎,其中最惨的那个,不过是不肯乞饶,就被他当场割去那里,丢给侍卫轮流……直到什么声也发不出,血尽而死。”
依颜铮的性子,根本等不到机会报仇,就已死透了。
“你不是那样的人。”
顾青一愣,一时没明白颜铮冒出来的话,本能问道:“什么?”
颜铮面上清冷,口中笃定道:“你不是会乞饶的人。”
未料相劝反被看穿,顾青正琢磨说什么才好圆过去。
颜铮狭长的双眸只望着他,仿若洞穿世事,让人受摄于目光的主人。似下了判词,他又道了一遍:“我信你。”
顾青不曾防备,便漏了心中所想:“终归不想你死。”
颜铮的双眼有刹那的失神,呆了呆,很快又恢复过来,他接了身份契约,向着顾青全礼拜别。
顾青掀起车帘子,外头不知何时又阴了天,风夹着飘雪旋在巷子里。青灰的巷道深处,颜铮一身白衣,他走了几步抖开石青色的大氅,很快暗色上了身,与周遭融为一片,失了先头的焦点。
他突然停步,又折返拜到地上,声音终不再冰冷:“若事了还有命在,必舍身来报大人。”
顾青张口想说不必,双唇才启,就想到自己搞不好还可能死在颜铮前头,这一顿,寂寥间也不知说些什么了,只道了声:“珍重。”
两人就此别过。
马车重又入了闹市,顾青这才回神想起戚顺为何寻他商量处置颜铮,早些年原主曾为皇帝调.教过几个新人,后头那暴君觉着都经不起折腾,便不再让原主费神,只把人送来折磨一番,废了扔出去就是。
戚顺倘若早就是辽王的人,那送来的人岂非都经过辽王之手?往龙榻上塞人,皇帝的健康如何,情绪如何,不经意说过些什么,再加上原主这个常驻,这条获取帝国最核心隐秘的路子,早被他密不透风攥在手里。
辽王绝对是个人物,虽是挡在顾青重获自由路上的大石,却也少不得要借来靠上一阵,当然,前提是自个对其还有用。
只不知另一头太子的局布得如何?
想着,顾青不自觉将手伸进茶盘里,取出一颗缠糖来。长期的记者生涯,熬夜写稿,调查蹲守,顾青也曾是个大烟枪,后来立志改了,却捡起了儿时爱吃糖的毛病,过去是烟不离手,后来就成了糖不离口。
甜味在嘴里漫延……
最棘手的皇帝该怎么办呢?想到原主的各种纠葛,顾青就脑门子疼。
虽往事不堪回事,幸而不是他的往事,因着神魂换了一个,看那些事,便像在看电影,又像在采访当事人,即便知道全部事件,也只是傍观者。
幸好如此,要真是亲历的感觉,他对老天爷再给的机会就不是感激之情了。
那么,弄死皇帝?且不说如何施行,皇帝若是现在能死,太子不会只将顾青下狱,辽王不会气他差点坏了大事。
文武百官大半还捏在皇帝手里,皇帝骤然死了,太子和辽王全无准备,混乱中哪个上了台,都有大半不听话的官员等着料理。若是再有个差池两败俱伤,冒出个渔翁得利的,怎么想都不是好时机。
所以一下置皇帝死地是不能的,时势不许,硬来,自己也得没命。
退一步呢,如果继续让皇帝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呢?
顾青直觉有眉目,趁着皇帝不死不活,太子和辽王才能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各自培养势力。群臣一见皇帝这般光景,自然人心浮动,纷纷站队。只看两人谁的动作快,谁先得了势,到时皇帝这障眼法也就能死了,而先下手的一气夺取天下。
看来这辽王的船他顾青不上也得上,不求从龙有功,但求平安身退。
该怎么让皇帝保持口不言身不动?真要着手做起来,远非想想那么简单。
“大人,府上到了。”
顾青挥掉思绪,整了整头冠,下车站到了府门前。
看着头上高挂的顾府两字,作为现代人的顾青还是免不了激动了一把,想想原主记忆里三进的御赐宅子,再回想自己前世租来的蜗居,真是辛酸泪流啊。
车夫很是知礼,看顾青没人跟着,哪儿有官老爷亲自上前喊门的,便哧溜着赶到门房去通报。
不想才进去就慌着脸出来,“大人,门房没了。”
什么叫没了,顾青随着他往门房里一瞧,不仅人影不见一个,连桌椅茶炉一概布置全不见了,简直是整个清空了的模样,可不是“门房”没了。
车夫知道这是出事了,忙道:“大人先别急,小的去把车停得牢靠些,再陪您进去瞧瞧。”
顾青点了点头,也不站在门口等车夫了,先晃进了门里。这门房没了,通往廊庑的窄门也就成了摆设,顾青进得宅子,眼前一片狼藉,树木花草被人攀折踩踏,好似狂风扫过。
这是抄了家了?
不对啊,让人送他回来的是左靳,镇抚司是专干抄家的,他若知道便不会这般行事。宫里的戚顺掌着司礼监,谕旨都要经他手,若有抄家的命令,他不可能不知,戚顺还让颜铮跟他家去呢。
他一路往内宅行去,诺大的宅子过往仆从也有二三十人,如今一片死寂,毫无人声。
顾青拐进内院,正房里传出一阵响动,他急于问个究竟,跑进屋一看,里头空落落,四壁孑立,陈设的大家伙都已不见,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坐在那儿哼着小调,桌案上铺满了顾青往日得的那些御赐之物。
冷不丁见顾青闯了进来,那人忙放下手中事物,慌慌张张从桌案后头挪了出来。
“大人,您怎么,怎么出来了?”
“张德,你……”
不待顾青说完,张德急急道:“下人们知道大人入了诏狱,都急寻出路,跑的跑,散的散。您看这宅子里头乱的,都是被那起子不要脸的抢夺出了府去。老奴,老奴是拼命护着才护下些东西。”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放在桌边。
“那这桌子御赐之物?”
“正是老奴拼命护下的,正清点着怕有所损失。”
顾青对这张德的话竟是一字不信,当事人有没有谎报新闻,说的话掺了多少水,线索值不值得追,他早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
这张德上来分明是被撞破吓着了,顾青还没开口,他就急急拿话来堵,后头又理直气壮,急于表功,这一连串的转变根本是做贼心虚。
如此一来,顾青反倒有些眉目了,多半是这张德带头抢了他的宅子。可惜自己如今这副身板不能马上将对方拿下,只有等车夫折返,合力为之。
刚想到这身板,这身板就出了幺蛾子,顾青突然额上冷汗直冒,腿脚齐齐变软,眼前也开始迷糊起来。
张德忙近前扶了顾青一把,待缓过劲来,顾青再看张德,只见他脸色有变,想是要逃。
就在此时,那车夫刚好折了回来,顾青反手紧紧抓住张德,急声道:“快抓住这贼人!”
张德一慌,顺手猛挣开顾青,将他推滚到角落,顾青只觉喉头一阵血腥。
待张德再要逃,已被那车夫拦下,即便寻常人家的车夫大多也是孔武有力,兼任护卫。这车夫是左靳的人,更是会些腿脚功夫,顾青眼见张德被拿下,心头一松,不争气的身板便又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种说法,說“杂家”的人,比说“咱家”的人,通常社会地位要低)
**********
小菊场2《论舍身死》
作者: 小狼狗要舍身相报唉!
顾青: 又不是报你。
作者: 什么时候能写到那天……
顾青: 你敢!我救回来的人,凭什么给你写死?
作者: 呆子,不是那种死啦~
顾青: 死还有哪种死?
作者: 生死的死,和欲.仙.欲.死的死喽……
吃瓜群众:呦~~(集体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