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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元宵惊魂 ...

  •   天微亮,京郊荒野,整片的孤坟连绵乱岗,寒风割面。

      颜铮与颜姚皆斩衰服身,生麻素衣跪在坟头。
      净香散去,顾青一身霜色跟着行过全礼,便回避了,方便他们姐弟与亡人说话。

      魏方看着远处的两人,戚戚道:“大人,颜家老小一世英雄落得如此下场,有时候我觉得自个儿做个小奴,跟着大人也没什么不好。”

      顾青摸摸魏方的头顶,看着野地里白幡飘荡,“人生没得选,只能向前看。不过若是子孙争气,千百年后国家驱除鞑虏,再也无人生来为奴,也是会实现的。”

      “真的会无人生而为奴?”魏方瞪着眼问。

      “会。”顾青将手按在魏方肩头,蹲身与他平视,“不仅无人生而为奴,亦无人可随意打杀他人,更不能叫人沦为臧获。”

      “战败,犯臣,不详者都不会成为臧获?无奴无臧获?”

      “是。”

      魏方有些愣了,好像听道观的天师说着死后升仙的情形,但是大人说得比天师认真多了,好像亲眼见过。他很想相信大人,相信自己纵然不能,自己的后人也有亲眼见着的一日,也有无论如何不用为奴的人生。

      “这一世又当如何?”

      顾青抬头起身,颜铮不知何时站在离他不远处,淡然望着他,声音缥缈动听,“身后事皆虚妄,问今朝。”

      顾青答得平和:“不过吃饱穿暖,国家太平,寻个好皇帝按在那个位上。”

      颜姚缓缓行来,轻声问道:“大人自己呢?”

      顾青默默看遍一圈四人,目中神色和暖,“该做什么做什么,好好活着。”

      *

      过了两日,姜岐又来诊脉,屋子里只得顾青与他两人时,才道:“你这地儿比原先齐整了许多。”

      “你可看出来了,如今是三姑娘管家。”颜铮唤颜姚三姐,顾青不想太生分,便去了姓氏跟着唤她三姑娘。

      收留了颜姚是瞒不过外人的,强夺了个戏子又带回个楼里的姑娘,大街上早说什么的都有,可顾青本也不是好名声的主儿,别人说他,他不痛不痒。

      姜岐要给顾青灸艾,时间长了麻痒酸疼,为了给病人转移神思,他接着顾青的话头往下说:“颜姑娘原来定亲的是徐家长子,她嫁过去是给有爵位人家当宗妇的,管你个三进小院子,自然是大材小用。”

      顾青一阵惋惜,“要是换个人家早些嫁了,说不定能逃过这劫。”祸不及出嫁女,如果颜姚和颜媛不是待字闺中,也许能逃过去。可颜姚嫁的是徐家,就是早嫁过去也一样遭殃。

      姜岐也摇头,“颜姑娘原本早该嫁了,安和二十一年颜二爷战死西凉,就拖了两年多,这一拖……不过定了徐家,左右都是如此。”

      姜岐是正人君子,不惯背后道人长短,不过略说了两句,就谈起春日需要忌口的东西。

      顾青忽的想起这姐弟俩这些年说不得也是多灾多病,今有御医在此,正好一并给看看,忙让魏方去唤两人过来。

      “素问,你替我瞧瞧吧,人都留到我府上了,健健康康我也好省心。”

      姜岐道:“你可记得我说过,不爱换病人?我原就替颜姑娘把过脉”。待到看了,颜铮也就罢了,颜姚却是不好,悲喜惊惧,强撑了一年,有了心疾。

      “得,以后一起看吧。”

      颜姚忙道:“大人,可使不得。”心疾用的都是贵重药,御医更不给下人看病。

      颜姚是认得姜大夫的,自姜老太爷起,姜家就一直给颜府主子们瞧病。如今她是以奴婢之身进的顾府,家下什么规矩,她如何不晓。

      可惜,顾青是个不懂规矩的,姜岐早说过不换病人,颜铮揣着私心装糊涂,颜姚一个辩不过三个,只得随他们了。

      转眼十五元宵,大节下的,三人还要分两桌,实在冷清,顾青硬拉着两人入了席。

      街外爆竹噼啪,顾府的院子里也张着灯彩,顾青执壶倒了一杯春酒,起身立于院中,对月拜了三拜,口中道:“敬颜家各位长辈在天之灵。”随即翻杯洒酒。

      颜铮与颜姚不曾料到顾青会如此,皆动了容,随着起身洒酒。

      顾青原是见月思往事,率性所为,并不想大节下引得两人面有哀容,转而入席笑着打岔:“怎么,这就愁跟着我吃不香,喝不着辣了?”

      颜姚已回过神来,掩着嘴微微笑道:“大人说得是,有大人在跟前,可不是吃什么都不香?”

      “你这丫头……”顾青不防她口齿如此伶俐,竟反笑话起他秀色可餐来。

      颜铮刚好举起一箸应节的兔肉,放入口中细细嚼完,在旁面不改色接口,“不错,可餐。”

      也不知说的是兔肉还是别的什么。

      顾青紫露呛在嘴里,脸色憋得发红,他怎么觉着自己不是寻了两个小奴,而是寻着两个祖宗回来。

      吃了饭,三人出了门去逛灯会,顾青原怕他们触情伤情,不想反倒是颜姚提出来,“大人不是说,该做什么做什么。何况铮哥儿很久没回京了,大人往年不是也要陪着皇上过节,肯定也没瞧过。”

      顾青的宅后通有水路,颜姚早备下了篷船,船娘倾身倚杆一点,小舟便荡漾出去,前后人家都有解了船水路去看灯的,熙熙攘攘,前船接后船。

      两岸上火树银花自不必说,人声嬉闹不休,隔着水道,笙歌时轻时近传来。颜姚道:“那是官坊的歌舞,水路码头皆有搭台。”

      顾青回头去望,远处灯月齐辉,近前的人儿如松立在影中,难掩行伍之人挺拔,顾青莫名见一片星渊将他吸入,等回过神来,凤目又湛亮起来。

      颜铮望着顾青,片刻不曾移开眼去。

      夜色浓浓带露。

      顾青稀奇这坐船游巷,看岸上人头攒动,挤得快要掉下水去,刚想念叨,就听扑通一声,“有人落水啦,落水啦。”

      顾青本能反应,脱了斗篷准备去救人,颜铮在后一把拉住他,颜姚已道:“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扑通,扑通,已有水上的船夫,岸上的小厮往河里头救人,各处都有长长的竹灯挑到中间去,霎时万家灯火照得河面敞亮,又有人喝:“取些衣服来。”众人七手八脚,很快弄了人上来。

      顾青这才“呃”了一声,难道说自己想当然觉得没人会跳,只能见义勇为?到底换了时空,周遭早已不同。人也换了个,如今这个壳子跳下去,指不定谁救谁。

      又行了一段船,灯火璀璨,歌舞也新鲜得紧,只是入夜水寒风冷,凉意透骨,顾青和颜姚都有些受不住。
      庙会上大部分人还未尽兴,元宵摊前尽是满座,回去的路亦被来船堵死,三人弃舟上岸,干脆一路逛回去。

      行至半道,远远看见一朵花火升起,幻彩流光,耀得众人皆抬头去看,顾青虽不稀罕,但气氛所致,觉得不比记忆中任何一朵差。

      正看着,就见燃放花火那处地方,有火光起来,众人初时还未察觉出什么,灯节里本就光火乱窜,满街的人都在兴头上。

      然而,万灯千彩,无一户不悬灯,无一家不结彩,从最初起的丁点火光,顾青眼见它刹那便由远及近,如天降火龙临世,将整条长街化作连片火海。

      人声狗吠,哭喊尖叫,推挤踩踏……颜铮拉了颜姚,顾青牵着魏方,紧紧挨着,勉力先避过第一波混乱。

      幸而此处主街宽敞,两侧又有数条深巷,皆不曾燃灯,人群自发地往冷清处躲避,很快似潮水般散开。

      又听得有人大喊:“救命啊!”就见一人从燃着的二层窗户往外跳,幸好下落时拖着酒家的幡子,兹兹拉拉,倒地后尚有声息。

      远远近近,到处有人狼狈地从窜火的屋子里奔出,放眼望去,不少人攀在楼阁的栏杆窗格上,有爬的,嚇得不动的,寻着接应成功逃离的。

      “阿囡!”

      “璟儿!”

      火光映天,早分不清贫苦富贵人家,人人嘶喊着想要寻回挤散的孩子。

      差役们寻来好几面金锣,哐哐咣咣,敲得满街大响,震醒梦中人。

      “救火啊!救火啊”,慌过第一下,不少胆大的定了定心神,开始帮着抬水搬家伙,人群中渐渐排成几条长龙,接水救火。

      四下里屋宇完全烧了起来,黑烟滚滚升腾,空气里弥漫着火炙的味道。

      顾青将魏方扔给颜铮,急道:“你们先回去,我去救人。”

      “大人!”这般情形,几个人怎肯独走。

      “聿聿——”马的嘶鸣声破空传来,顾青只见颜铮忽地瞳孔缩起,眸光已变,人朝着声音处不由自主地掠去。

      顾青只来得及吩咐颜姚他们,“先回去!”就急奔着跟上。

      主街的另一头,狂乱的驷马飞驰踏去,人群拼命逃开。车夫已拉断了绳套,横冲直撞中马足踏过一人,车身震起将车夫甩至横辕外,颈脖折断,当场毙命。

      前方路中,怀着身孕的妇人慌乱之下原本拉着孩子的手,不知怎么就松了,有人将她挤跌在路边,孕妇哭喊着,此时却再也无力起身去救孩子。

      孩童俯在路中央哇哇大哭,眼看马蹄就要砸下,横向里忽然奔出一头大黄犬,火光中纵身奋然跃起,硬生生替小主人挡下重击。

      那大黄犬被踢得斜空高飞出去,重重砸在顾青跟前,连呜咽声也未来得及发出,腹陷骨碎,温热的鲜血从身下漫开。

      得了这一息,顾青扑过去,抱着小儿滚到路旁。颜铮则踏辕而上,直向车中人攻去。

      顾青稳了身形,抬头去看时,颜铮已提着长剑自车帷中跃出,连天蔽空的火海映在身后,他前襟染了血迹,犹似杀神。

      颜铮跨空腾跃在左首的马背上,长身挺立,势如劈山,手中寒长的剑芒如电光落下,马首自正中无声劈开,那马尚在奔腾,脑壳已分,红血白浆层层溢出。

      颜铮的身形未停,仿佛一羽苍鹰于天空中翻腾捕食,点足间已换到侧旁的马上。他双手缓缓举起,握剑如刀,浸血的长刃在夜空中高扬,好似长镰等待着收割麦谷。

      颜铮挥落,横斩劈向马首。

      顾青仿佛能听到那马骨肉断裂的声响,长剑非刀,两番劈砍终难承受这巨力,刃翻,身有裂纹。

      眼见奔马的断首处,热血狂喷如瀑,顾青用手去挡小儿天真的双目,可鲜血似潮涌漫溢开来,顾青又拉着孩童急退,然汪洋血海,退无可退。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几息间,两匹无头马儿,此时方力尽蹄散,轰然前扑。

      颜铮反身又向后两匹马攻去,飞剑分花,各自捅穿一匹马心,利索地只在马儿矫健的胸腹处留了两个血窟窿。

      拔剑时,爆血连珠,剑已折,火光跳闪,残剑上镀着妖异的红。

      马车终于断了辕,从车厢里扑跌出一个血人来,那人发出轻微的闷哼声,竟还未死,眼看着颜铮手握断剑,步步逼来。

      那人不得不闭目等死。

      “哐”的一声响,顾青不知哪儿寻来个救火的圆锣,抄起挡在那人前头。

      颜铮浑身浸了血,焰光照得他双目猩红,恍若非人。

      劈出的断剑向下划过铜锣,响起的金声刺耳瘆人,顾青双手震得发麻,虎口开裂,他怒目惊喝:“颜铮!颜铮!”

      那双星目这才定定向他看来,几息后,眸中血色渐褪,恢复了清明。

      顾青见颜铮清醒过来,这才喘过气来。一路奔跑,救人,阻杀,他如今浑身绵软,早力已竭,眼看双膝就要跪地,颜铮一把将他揽到怀中。

      顾青撑着颜铮的肩站起,看着他道:“你认识车里人?”

      “不识。”颜铮闭目,声音滞涩。

      顾青还待再问,忽然轰隆隆震地响,街边一座三层阁榻下几处,吱丫丫眼看要倒。

      颜铮扯过顾青,“走!”两人只觉火浪扑面,但见三层阁向着马车倒来。

      颜铮将顾青尽护在里侧,一同飞掠向前。

      时间仿佛“咔”的一声到了点,沿街店铺依次塌陷,后铺紧追着前铺,向两人如潮逼来。

      满耳轰隆欲聋,四周熊熊烈火。飞奔中,顾青眼见颜铮的袍角起了火星,两人刚抢出火场,还未站稳,那火苗已顺势腾起!

      顾青心似要跳出来,他以最快速度脱掉斗篷,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颜铮拦腰扑倒在地,他死死压住颜铮翻滚,颜铮自不曾防他,被他压得髻发皆散。

      “大人?!”颜铮喝问,又不敢猛挣,怕伤着顾青。

      顾青是恨绝了这个破壳子,喘得他压根出不了声,仅有的力气落在手上,攥紧捂牢斗篷,身手齐上,压得死死的,生怕自个一松手漏进风来,那火苗又要窜起。

      这衣服着了火,是扒也来不及,顾青是亲眼见过这般烧死的。

      颜铮察觉到顾青的异样,也不再挣了,只僵着半个身子,任他压着腰下。

      魏方那头看街上的火势骇人,实在等不得了,一路寻来。

      天边被烧得发红,整街都已坍塌,钗环丝履遍地,满目狼藉。灰烬中火舌乱窜,景物在热浪里扭曲。

      两人远远见着顾青与颜铮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大人!”魏方与颜姚发足狂奔。

      待到了跟前,颜姚瞥见颜铮脸上染血,慌然张口,颜铮已道:“我无事,大人好似脱力了。”

      魏方和颜姚不敢使猛劲,轻轻将顾青翻转在旁。颜铮方才站起身来,压着的斗篷顺势滑落,他这才发现后袍角烧黑了一大片,行走间衣烬飞落。

      心下顿时了然。

      魏方和颜姚试着扶顾青起来,可经了这一夜折腾,顾青脱力脱得厉害,喘道:“不成,得再歇会儿。”

      话音未落,他已被人稳稳背上肩头。

      “颜铮,放我下来。”顾青有些无奈。

      颜铮充耳不闻,颜姚拾起斗篷披到顾青身上,三人护着他匆忙回府。

  • 作者有话要说:  《论救火》
    魏方: 大人为什么扑倒铮哥哥?
    颜姚: 铮哥儿身上起火了。
    魏方: 灭火就要扑倒铮哥哥?
    颜姚: 嗯~还要紧压着他,严丝合缝不漏气。
    魏方: 哦,有人身上起了火,就要先扑倒,后压上,然后滚两圈。
    两天后。
    魏大娘: 兔崽子,你在干嘛?
    魏方: 练习救人。(扑着燃着的旧衫乱滚)
    魏大娘: 小孩子不要玩火!
    ----------------
    《论打滚》
    颜姚:作者,你怎得还不打滚?
    作者:我又没火!
    颜姚:若不打滚卖萌,何来作收文收?
    作者:……(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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