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宠》西柿多

9、九

　　【九】

　　沈桃溪蹲在抢救室的门外，一遍遍回忆她和席左从赛场回来后的对话。她反复揣摩那天他所有的表情和话语。
　　她记得他一个人背着沉重的单肩包踩着夕阳走向她，脸上并没有特别的情绪。看到她的时候，他还短促地笑了下，说：“赢了。”
　　也记得他不肯坐车，难得坚持地说要多走一走，说自己这么多年都把精力浪费在了无意义的事上，好久没有看看周围的风景。
　　记得最清楚的是，他跟她说他突然发现人还是要往前看，希望她以后也能积极地往前走，不要为过去停留。

　　她以为他是想通了。
　　所以她忘记了他在台上说的那句：“真没意思啊。”

　　仿佛是一个世纪。
　　沈桃溪都开始考虑自己该怎么办的时候，抢救室的门开了。
　　她不敢上前去问，也不敢抬头去接触医生的视线。
　　直到身后有滚轮的声音。

　　沈桃溪僵硬地转过去看手术床。
　　席左无声无息地睡在床上，脸上没有盖着白布。
　　她松了一口气，问：“他没死？”

　　同行的席左室友看她一眼：“刚才医生就说了啊，没事了。”
　　沈桃溪面无表情。
　　她没听到，在这之前她没听到任何话，可现在周围的各种声音终于重新回到她耳朵里。

　　大家都跟着席左和护士一起走远，留下沈桃溪一人站在原地。
　　她很害怕。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明确地感到害怕。
　　这股强烈的情绪拼命撞击着她的灵魂，让她止不住地晕眩。
　　她想要掏出手机来给人打电话。
　　随便是谁都可以，只要是个人，可以听听她说说话。

　　她的手机里只有三个号码。
　　席左。
　　她的哥哥。
　　还有林择西。

　　沈桃溪在林择西的名字上方犹豫许久，还是拨通了她哥哥的号码。

　　***

　　席左醒来的时候，床边是他室友的身影。都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叽叽喳喳闹个没完。席左分不清自己是被吵醒的还是自然醒的。
　　旁边床位躺着个五十岁左右的阿姨，表情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席左叹气：“我说你们……”
　　原本吵闹的室友瞬间安静，转头：“你醒了？”
　　席左无奈：“我像是在说梦话的样子吗？”
　　室友要说什么，又急急刹住。
　　席左笑：“问吧。”
　　室友小心翼翼：“什么事这么想不开啊？”

　　突然的安静。
　　席左的脸上有几秒的僵硬，然后他又笑起来：“也许是想开了吧。”
　　室友们一脸莫名。

　　席左余光看到门边站了个人，转过头才发现是沈桃溪。
　　她今天仍旧穿着冷色调的大衣，脖子上围了条深红色的毛线围巾，也不知道站在门口多久了。

　　他的室友们一直以为沈桃溪是席左的女朋友。既然她来了，于是就各自找了个借口离开。
　　室友们离开之后，只剩下他们。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看着对方，不说话。
　　席左身上还没有太多力气，洗过胃后的全身都疼得厉害。
　　而沈桃溪整个人身上都带着寒意，木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终于还是席左先开口：“没事吧？”
　　沈桃溪双手放在上衣口袋里，没有坐下，也没有放下背包，只是直直将他看着，开口时嗓音竟然比他这个刚醒的人更沙哑。
　　她问他：“这次抢救回来了，下次是什么时候？”
　　席左一愣。
　　“还有下次吗？”她又问。
　　席左皱眉：“对不起。”
　　她仿佛听不到别的话，固执地问：“还有，下一次吗？”
　　“桃溪。”
　　沈桃溪没有再问，幽深的双眸牢牢盯着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的五官虽然精致，却很淡。笑起来的时候舒服而不张扬，但不笑的时候就显得非常单薄。如果按照老人家说的话，就是福薄。

　　“桃溪。”席左叫了她的名字，却说不上话。
　　沈桃溪仿佛懂了他的意思，语气比刚才更冷：“今天，还是明天？或者等到有力气的时候？”
　　“我没有……”
　　“你给我一个确定的时间，或者我守着你。”
　　席左叹气：“我不会了。”
　　“我不管你……”沈桃溪说话越来越慢，几乎是一字一句：“我不管你这次是因为什么。但是你说过，你不会扔下我。”
　　“对不起。”
　　“我要的不是对不起。”她垂眸盯着他打着吊针的那只手良久：“席左，你食言了。”
　　席左要解释，被沈桃溪快速打断，仿佛害怕被他抢了话，或者是听到他将要说的话：“但是没关系。这次我原谅你。”
　　席左叹息：“我不会了。”

　　沈桃溪这才放下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保温盒，问他：“可以吃东西了？”
　　席左摇头。
　　她打开盖子，兀自吃了起来。
　　席左哭笑不得：“你自己做的？”
　　沈桃溪吃得很香：“买的。”
　　应该是鳕鱼粥，闻起来香极了。隔壁阿姨都忍不住偷偷看过来。
　　席左无奈地摸了下鼻子。
　　“想吃？”她瞟他一眼，问。
　　席左苦笑。

　　***

　　席左没几天就出院了。沈桃溪这几日每天都去医院陪他，变着花样给他买各种食补的汤品。等他出院时已经是面色白里透红。
　　倒是沈桃溪的脸色一日较一日苍白。
　　席左背着轻便的背包，和她走在初冬的暖阳下。两人步调都不快，一步一步踩着最后的落叶。工作日的医院后门安安静静地，没有几个行人，偶尔有街边摊的推车在卖葱油饼。猪油裹着葱的香味经过炭火炙烤之后，香溢四布。

　　“要吃吗？”席左问。
　　沈桃溪摇头，
　　“最近……怎么没去见你的老板？”
　　她没回答。
　　席左只好换了个问题：“你是不是上次的感冒还没好？”
　　她还是没回答。
　　“沈桃溪。”
　　沈桃溪停下脚步：“不是感冒。”
　　“那你怎么回事？”
　　她言简意赅：“没睡好。”
　　“为什么？”
　　沈桃溪给了他一个“你说为什么的眼神”。
　　席左心虚地摸鼻子。

　　他有阵子没去理发店了，感觉眼前的头发戳得眼睛难受，揉了好几下。
　　沈桃溪突然拿出一个黑色的橡皮圈，示意他：“弯腰。”
　　席左不明所以地弯腰，感觉头顶头皮一紧，接着就听到沈桃溪说：“好了。”
　　席左抬手，在自己头顶摸到了个团子，哑然：“这……”
　　沈桃溪调出前置摄像头，把手机屏幕对着他。

　　屏幕里是一个浓眉长眼的人，皮肤有些苍白，黑眼圈极重，但是五官轮廓分明，反而有股别样的味道。
　　席左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发髻，抱怨：“这像个什么样子？”
　　“现在就流行这样的。”
　　“你什么时候关注流行了？”
　　“这几天。”

　　席左沉吟片刻，还是问：“你和他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
　　“不知道？”
　　沈桃溪点头：“他问我，我不是她，为什么去找他。”
　　席左被她绕得糊涂：“什么意思？”
　　“沈和暖。”她走到公交站里，坐下：“早就死了。”

　　***

　　林择西真的再也没有出现。
　　沈桃溪的日子渐渐回到了林择西出现以前的日子，教室画室和寝室，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走在校园的道路上。
　　她以前觉得她和林择西大概不能在一起走太久，没想到她和他能走的日子这么短。
　　短到她甚至没回味过来，像八戒吃人参果，没来得及尝出任何味道。

　　她能想到的总是些非常细节又无关痛痒的事情。
　　她最爱的娃娃落在了林择西的家里，她想过去要回来，可也许林择西已经把它丢了。
　　还有她惯用的速写本，也在他家。
　　厨房里有她喜欢地碗。
　　还有她的卧室里，有她用了一半的抽纸。

　　早知道那天出来就不会再回去，她一定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得干干净净，仿佛她从没出现过。

　　沈桃溪从不觉得自己陷得有那么深，可随着和林择西分开日子的增加，她的失眠一夜比一夜严重。也许是那段日子他对她太好，也可能是她出现前就对他怀着不一样的情愫。所以她们两人之间，到底是她更喜欢林择西一点，也输得更可怜一点。

　　又想到曾经林择西一边用勺子往她嘴里送酸奶，一边问她：“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都应该有一大堆小姐妹，然后周末去逛逛街拍拍照什么的？”
　　沈桃溪没吭声。
　　林择西忍不住笑：“说话啊？你周围谁受得了你这臭脾气？到时候没人愿意跟你做朋友，你该怎么办？”
　　沈桃溪冷哼一声。
　　林择西摸她的头：“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就会对着我喷气？”
　　沈桃溪被摸得发痒，躲掉他的手：“不是有你吗？”
　　林择西怔怔了怔，确认：“你说什么？”
　　沈桃溪夺过酸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有你就可以了。”
　　林择西真心实意温柔地笑开来，把她拉进怀里：“你说得没错。”

　　沈桃溪想到这里，不是滋味地翻了个身。
　　她想不出如果林择西回忆起这段旧事，会不会也觉得不是滋味。
　　可她现在也不确定，林择西是不是会去回忆她们之间的事。

　　窗外出现第一声鸟叫声，然后渐渐多了起来。
　　又是一个无眠夜。
　　沈桃溪索性起床，洗漱完去操场跑步。

　　可即使跑步，也做不到心无旁骛。
　　眼前总是闪现出林择西在操场边等她的画面。
　　有时候他坐在看台的最后一个台阶上，身边放着公文包，领带松散地散在领口。看到她跑过来，就朝她挥一下手。
　　有时候他会站在跑道边，随意地单手玩手机。看到她跑过来，会轻声替她数圈。
　　她一直也没告诉他，她不爱数圈。

　　可就这么跑着跑着，竟然真的看到了林择西的身影。他西装笔挺地站在跑道边，笑意盈盈看着自己。
　　她揉了揉眼睛努力去看，就忍不住笑话自己是个傻子。
　　空无一人的操场上，哪里有林择西。

　　天色微亮，群鸟飞过头顶，拍打翅膀的声音清晰可辨。
　　沈桃溪以为是从天空飘下了一片羽毛，伸手接住了才发现，是雪。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是步入正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