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白色与浅黑色》世上只有天涯好

1、1

　　我觉得……我可能是个同性恋。

　　“哎，王野，就刚刚那事儿，你不至于生气了吧？”
　　放学路上。隋远从后面追上我，一把勾过我的肩膀嬉皮笑脸。

　　隋远是我的同桌，从高中刚入学的时候就是，我俩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平时就是有事说事，刎颈莫逆什么的绝称不上，君子之交说起来也欠缺点儿意思，顶多算是个朋友，少他一个不多，多他一个不少的那种——毕竟，我没有别的朋友，并且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根本不需要朋友。

　　“我说，王野，下星期的历史会考，你能不能借我抄抄？”
　　他用手肘压了压我的肩膀，笑得一脸谄媚。
　　“你放手！”，我没心情去应付他的涎皮赖脸，直接把他手臂从我肩膀上别开。
　　“诶，你还真……”，他顿了顿脚，转眼又跟了上来。
　　“不就是把别人给你写的情书不小心掉地上了嘛？你还真就这么不屈不挠的？”
　　“你让开，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王野，小野野……我错了还不行么？我给你道歉好不好？”，他绕到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做了个滑稽的表情。
　　“我让你滚开！”，看见隋远那副样子我就生气，我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听不懂么你？”
　　“好你个王野！”，隋远被我推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后退了几步才终于站定，脸上立刻有些挂不住了，咬牙切齿道：“别他妈给脸不要脸……死！同！性！恋！”

　　我可能真的是个同性恋……而这件事情，我早就发现了。

　　今天上午的课间操,我没去，腿疼，跟老师请了假一个人坐在教室里预习功课……
　　过了没一会儿隋远不知道怎么的，也偷跑了回来，见我在教室坐着，便一个劲儿地在我面前晃悠。
　　我没理他，他却越发得寸进尺，抢过我的课本故意“哗哗”地翻——一直以来他都这样，有事没事净惹我，我特烦他这样！
　　他拿着我的课本递到我眼睛前面逗我，我一抢他就躲。我俩在我课桌前绕圈追逐，他在前面得意洋洋，我在后面气急败坏……然后也不知是我还是他，一个不小心，把我的课桌掀翻了……

　　在我课桌的最里面，藏着我长这么大以来最大的秘密——十几封用粉红色信笺纸写下的情书，我从来没把它们展示给任何人看过。
　　我生怕把它们放在家里会被父母发现，便偷偷带到了学校藏进了课桌的最深处……
　　我以为一切都万无一失，没料到今天却因为一时疏忽，将它们暴露了出来……

　　下操的铃声响了，有几个腿脚快的同学很快就跑回了教室。
　　我的课桌倒在地上，课本文具洒了一地，几位同学见状自然地弯腰帮我去捡……
　　没多久，同学们就都陆陆续续回来了。然后很快，就有人发现了那些粉红色的情书……

　　粉色的信纸在一堆白纸黑字的试卷里看起来特别扎眼，它们此刻随着各色杂物散落在四周，让我根本来不及迅速捡完……

　　“亲爱的王野…….我好想你…….哈哈哈哈…….”
　　班上最顽劣的小混混林胜捡到了其中一封。他当着同学们的面把它拆开，站上了自己的课桌，当场读了出来。
　　“……我每天晚上都忍不住想你，我想见你…….哈哈哈……哎呀妈呀好肉麻……”，他一边假装搓着鸡皮疙瘩一边挤眉弄眼跟围观的同学逗趣……

　　“你还给我！”，我在课桌下拉他的裤腿，又生怕太过用力把他摔到地上：“林胜，你别念了……”
　　我的声音里带着哀求，却没有任何人在意，仿佛这不过是一件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同学们围着林胜嬉闹成一片，有如狂欢。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即使我们性别相同，也一样可以相爱……”，林胜捏着嗓子故意一字一顿，可念着念着，他的声音却渐渐弱了下去。

　　教室里忽然安静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我，就像望着什么洪水猛兽，眼神里有的带着惊恐，有的带着犹疑……
　　过了好一会儿，我后桌的那位平日里特别温柔的小女生才鼓起勇气向前一步，她拉了拉我的袖子，怯怯地问。
　　”王野……你……是同性恋么？“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讨厌隋远一样，讨厌过任何人。
　　我永远忘不了——他这个始作俑者，当时就那样毫无悔意地站在人群中，跟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们一起，随着林胜故意搞怪的语气一唱一和，哈哈大笑。笑得表情狰狞甚至喘不过气——让我看着就恶心！

　　我回到家里，从书包里取出那些因为争抢而变得皱巴巴的情书，一封封地摊开放在了我的书桌上。
　　我承认我爱上了这个给我写情书的男人，虽然我迄今为止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我是从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开始陆续收到神秘情书的。

　　我家住在一栋老区楼房的一楼，我的房间窗户的外面刚好就是进入小区必经的一条小路。平日里人来人往的，时常会有顽皮的孩子探头向我的房间里张望，偶尔他们凑得太近，也会一不小心被我发现……
　　不过，我从未喝止过他们，甚至还会主动朝他们笑笑——我从未抗拒过任何想要接近我的人——因为，我很孤独……

　　回过头想想，那天也不过是个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平凡的早晨……
　　我迷迷瞪瞪起床，刷了牙洗了脸回到书桌前摊开纸刚要画画，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那封折成纸飞机形状的粉红色的信笺。

　　我好奇地拆开它，只一秒就看到了那行歪歪扭扭的小字，第一句写着——
　　“王野，你不孤独，你还有我……”

　　我下意识地觉得有人在跟我开玩笑，我还把头探出窗外试图寻找线索，不过一无所获——那天早晨，巷子里意外地安静，连一个平日里嬉笑玩闹的孩子都没有。
　　窗外梧桐树的叶子旋旋地掉了一片下来，刚好飘进来，落上了我的书桌……
　　我突然看着那个头天夜里忘了关上的窗户，若有所思……

　　我已经有些记不清自己当时的心情了，或许是无措？是惧怕？还有小小的期待罢？
　　我从未被人如此关怀——从小到大，我的一切喜怒哀乐几乎都是自娱自乐，从未见人。

　　那天的我，怀着不明所以却难以自抑的心情，把那封粉红色的信笺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直至纸张都被我搓得有些发软，才终于在晚上，让它贴着我的胸口，伴我沉沉地睡着……

　　我生平第一次在梦中向神祈祷，祈祷这封信是真的，祈祷这一切都是真的，祈祷我真的有人关心，祈祷我再也不必孤独。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紧闭过那扇窗……

　　第二天，我刚到走学校门口，就看到有不认识的同学远远地对着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可当我一走近，他们却像没事儿人一样，表情一本正经，跟我擦肩而过……我当然知道他们都在背后议论我什么。
　　我走进教室，无意对上后桌那位女生向门外望的眼睛，她看到我，眼睛不自觉闪烁了一下，立刻假装不经意地低下头去，脸色显得有些尴尬……我苦笑了一下，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隋远今天居然没有迟到。此时的他正趴在桌子上专心地给课本上的插图人物添胡子和眼镜，就连我坐到了他身边，他都头也不抬，招呼也不打，当我根本不存在一样……
　　整整一上午，隋远都没和我说过任何一句话……而我也索性不去理他。

　　说什么朋友相知，还不都是踩高捧低的迎来送往？我早就看透了！

　　高一期末的历史会考很快就到了。学校腾出所有教室把考生们学号打乱重排，居然意外凑巧地没能把我和隋远分开——他居然被分在和我同一考场，坐在我的前面。

　　我和隋远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说过话了，除此之外每天上课放学倒是一切如常。不过，他也再没有像过去那样用手臂搭着我的肩膀，肩并着肩跟我一起放学回家。

　　我知道，他其实每天都在偷偷跟踪我，遮遮掩掩躲躲闪闪的。有好几次我瞥过眼去，常常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想走上前来对我说些什么。可张着嘴，半天还是一言不发……
　　最终他还是选择低下头，把话咽了回去，假装没看到我似的，匆匆擦着我肩膀快速走过——无一例外……

　　冷战了一个星期，我也有些乏了。
　　我心里甚至偷偷地想过，只要隋远向我道歉，哪怕随口说个对不起，我就能立刻原谅他……
　　隋远在我心里的形象其实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坏，不管怎么说，我们曾经也算模范同桌——相处融洽从未吵嘴……

　　还有就是，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在和隋远冷战的这一个星期里，那个原本每周一封从未间断的粉红情书，却再没有寄来……

　　我从前从不觉得隋远这个人会和“铮铮傲骨”这样的词有任何关联。
　　历史会考前，我甚至想过如果隋远胆敢偷偷往后面瞄一眼，我就绝对会找机会跟他彻底撕破脸皮——我已经有些憋不住了，被他这样冷着吊着，让我非常不爽……

　　说到隋远的历史课成绩，用烂到人神共愤来形容毫不为过。他要是不作弊就想考过这次会考简直无异于九天揽月。
　　会考有多重要我想隋远不会不知道。我不认为他会冒着高中毕业后拿不到毕业证的风险来跟我赌气……
　　会考作弊可大可小，其实老师们也都知道，所以往往对同学们暗地里的小动作睁一眼闭一眼……
　　考试的前半场我有些忐忑，我捂着试卷像是生怕被他看到，又怕捂得太严实，让他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我想错了。他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往旁边偏过一丝一厘，更别说往身后看过一眼。整场考试，他都安安静静在试卷上写个不停，背脊挺得笔直，眼睛目不斜视，连夹带小抄的可能性都没有……
　　我觉得，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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