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nd by you》尹默YINGYE

13、chapter13

　　那只断了绑带也依旧被主人踢踢踏踏穿着走过公园沙地、最终抵达洋平公寓的玛丽珍鞋，毫不留情地踩在洋平公寓的榻榻米上。

　　麻里惠双手环胸，下巴微微扬起，打量着2LDK的房间。“真小。”她语气有些轻蔑，转头问洋平：“只有你一个人住？”

　　“只有我一个人。”

　　洋平之前和妈妈还有姐姐三人住，妈妈和姐姐一人一间房，他睡客厅沙发。现在只有他一人，房子有点大，正准备换一间1LDK的房间。这些他不打算告诉麻里惠，现在他只想赶快把这个麻烦送出门。

　　麻里惠歪了歪头，抬脚甩掉脚上的皮鞋，鞋子咚一声砸穿隔开卧室和客厅的拉门。洋平皱了一下眉，麻里惠向他迈出一步，额头几乎碰到他的下巴。

　　“看来我们一样哦，都是被扔掉的那个。”冷冰冰的香气随着麻里惠的低语爬上洋平的脸、钻进他的鼻腔和耳朵。洋平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一步，撞到了鞋柜。一阵哗啦乒乓声中，鞋柜倒在地上，洋平没站稳，一脚踩烂了倒地的鞋柜，整个人摔在了上面。

　　“……好痛。”

　　他试着站起来，但两边没有能借力的东西，地上又都是碎片。麻里惠逆光站在他面前，维持着那副作壁上观的姿势。

　　“痛吗？”观赏了一会儿洋平的惨状，麻里惠蹲下身，两手按住洋平的膝盖，俯身凑近他问。

　　“当然很痛啊！”对方的脸就在眼前，洋平仿佛被蛇盯住的青蛙，尽管不喜欢，却不得不一动不动。

　　“那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麻里惠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洋平的膝弯被摁到鞋柜折断的一根木条上。“我住在这里，依照市价的百分之一百二十付你房租。每月还会给你一笔不低于五万円的零花钱。交换条件是你不可以告诉别人我住在这里，除非经过我的同意。”

　　洋平剧烈地摇头：“我拒绝，我干嘛要收留你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啊！快放开我！”

　　麻里惠笑了，一双杏眼弯成新月。她用力摁下洋平的膝盖，听到一声痛呼后，才开口：“虽说是交易，但我没打算遵守贸易自由的规定。如果不按照我说的做，我现在就去报警，告你非法拘禁我，还对我图谋不轨。”

　　洋平这次真的生气了。他猛地直起身子推开麻里惠，不顾手掌被地上的碎片划破，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别开玩笑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谎话啊！你这个人真的很莫名其妙啊！拜托你赶快离开吧！”麻里惠被他推倒在地，却一点也不慌张。她的脸上还挂着方才的笑容，不紧不慢，看得令洋平心里发毛。

　　“我是没有证据，但我可以证明你对我做的任何事哦！”她抚了抚裙角的褶皱，一手撑地站起身，提起她不离身的手提包走进洋平的客厅。洋平紧跟在他身后。

　　“你在讲什么鬼话……别把这里当你家啊！”麻里惠没理他，把手提包扔在地上，直挺挺地躺进洋平的沙发。

　　“快起来！”洋平伸手拉她，被她躲开。

　　“啊，我没有跟你说吗？我叫麻里惠，原麻里惠。”她竖起食指在空中点了点，然后探身拉过地上的手提包，从里面取出一捆钞票扔向洋平。

　　“这是预付款。我饿了，去买吃的给我，我不要泡面和便当。啊，不知道我是谁的话，再买一本《文艺春秋》吧，这期应该有刊登。”

　　洋平没有接住那捆钞票，也没有去买东西。他盘坐在沙发旁，打算和麻里惠对峙一整宿。

　　麻里惠完全没把洋平放在眼里，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午夜时分，樱木来了。洋平不得不去应付樱木，费了好大劲才阻止他进门。好不容易送走樱木，进屋一看，麻里惠正顶着一头湿发，穿着衣橱里翻出的洋平姐姐的旧衣服，正在找吹风机。榻榻米上到处都是从她发梢滴落的水珠。

　　“好啦，是我不对，我的态度太坏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小朋友。”

　　麻里惠从壁橱的角落里挖出一个吹风机，接上电源吹头发。洋平冲过去拔掉电源冲她吼：“第一，这里是我家！第二，我不叫小朋友！我有名字！”

　　麻里惠很稀奇地哦了一声，捏着湿哒哒的发梢往洋平脸上扬。他一时躲避不及，水珠溅入眼中。“你不叫小朋友，那你叫什么呀？”

　　“我叫水户洋平。”话音刚落，一阵吹风机的噪音响起，洋平怀疑麻里惠根本没在听。没过几分钟，隔壁的邻居来投诉声音太吵。洋平正在道歉，麻里惠赤着脚从里面走出来，一掌拍在邻居胸口。体重两百斤的胖邻居被吓得一颤，低头一看，一张一万円纸钞正贴在自己胖鼓鼓的胸膛。

　　“可以回去了吗？”麻里惠问。洋平和邻居不知她在问哪一个。麻里惠说完就转头回屋。洋平和邻居面面相觑，最后互相鞠躬说对不起，也没搞明白到底谁对不起谁。

　　时针指向一点，麻里惠早已吹干头发，钻进洋平的被窝睡得呼噜噜。洋平两手叉腰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最终只能叹一口气，从壁橱里新拿出一套铺盖，在隔壁卧室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醒来，洋平发现自己脸上贴了一张便利贴，撕下来一看，是麻里惠列的一长串购物清单——

　　买新的睡衣、洋服、化妆品、护肤品、女性用品、毛巾、纸巾、湿巾、发带、时尚杂志——字写得很规整，末了还告诉他钱放在茶几上。洋平到隔壁一看，麻里惠不在，昨天摔碎的鞋柜残骸也不见了。那个装着巨款的手提包则被随意地塞进壁橱，拉链只拉了一半，缝隙中露出层层叠叠的夏目漱石的脸。

　　走进客厅，茶几上有一个棕色信封，上面写着“购物预算”。洋平踌躇许久，还是把信封装进了书包。出门时，他怎么都找不到钥匙，思来想去，应该是麻里惠拿走了。

　　今天一定要把她赶出去！洋平有些咬牙切齿。

　　这天是冬季赛预选赛，晴子作为经理一起去了现场，而莉绪没来上学。十组的班主任知道洋平和莉绪亲近，午休时特意找到他，希望放学后能和洋平一起去莉绪家看看。

　　“我早上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我有点担心佐藤同学，她从来没有无故缺席过。”

　　洋平听他这么一说也紧张起来，借老师的电话给信一郎打工的店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老板。他告诉洋平，信一郎似乎一周都没有回过家，不是在麻雀馆就是去柏青哥店，时常通宵。他已经无故缺勤三次，老板准备正准备辞退他。

　　洋平等不及放学，和老师直奔莉绪家。两人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应。还好洋平记得莉绪平时放备用钥匙的地方，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一进门，两人就看到倒在电话机旁的莉绪。送去医院后，医生的诊断是疲劳过度和低血糖，要莉绪好好休养。老师给莉绪的父母打了电话，没多久莉绪的妈妈幸子就赶到了医院。而信一郎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幸子和洋平都没有提到他。

　　安置好莉绪，洋平和老师一起回到学校。路上老师提起莉绪的志愿。

　　“佐藤同学既努力又有天赋，考上东大的希望很大。可是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才高一身体就搞垮了可怎么办呀。她只是个孩子，不需要这样逼迫自己的。”

　　洋平在一旁没有应声。老师是横滨国立大学毕业的，毕业后很顺利就进入县里高中成为一名教师。在他的世界里或许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家庭——莉绪家和洋平家一样，早已供不起那幢大宅。但是信一郎没有卖房子，收入全部贡献给麻雀馆和弹珠店。幸子每个月不仅要负担自己和莉绪的生活费，还要支付房贷。她明确表示过，如果莉绪上大学，她没有支付学费的能力。

　　洋平不打算把这些告诉老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听着。老师第一次见到这么安静到乖巧的洋平，本能告诉他哪里不对劲，于是措辞也变得小心起来。

　　“其实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佐藤同学可以去上补习班或者私塾的话会更好。我的高中同学里有东大医学部毕业的，他有跟我说过，好的私塾不仅教授知识，还会教授答题技巧和论述题的策略。虽然这些东西自己钻研也能有成果，但交给专业人士的话那岂不是事半功倍嘛……理科三系的竞争毕竟很残酷，很多人从一年级就开始做准备了。”

　　或许是把洋平的沉默当做抗拒，老师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对一个没心思学习的学生讲这些干嘛呢。

　　回到学校，老师给了洋平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他如果莉绪有什么情况可以联系他。洋平这才知道老师的名字——佐藤大介。

　　又一个佐藤。还真是一块招牌掉下来会砸到三个的佐藤呢。

　　洋平把大介的号码写在自己的联络簿上。原本大介约他放学后再去探望莉绪，被他拒绝了。

　　洋平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放学后，他向打工的店请了假，去超商和药局把麻里惠吩咐的东西一样样买齐，最后去便利店买了一本最新的《文艺春秋》。

　　《文艺春秋》是日本最出名的周刊杂志，以独家娱乐八卦和深度调查为长项。这一期封面的主打内容是“原氏帝国政权更迭、十八岁公主下落不明”。

　　翻到对应的页码，原麻里惠身穿礼服头戴钻石皇冠的黑白照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版面。文章里写道，原氏重工社长原忠胜因癌症病逝，遗嘱中他将名下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留给年仅十八岁的女儿原麻里惠，并指定麻里惠为接班人。而年长麻里惠十二岁的长子忠雄对遗嘱的真伪抱有疑问，原氏重工内部对忠雄继承社长一位的呼声也日渐高涨。

　　就在两周前，就读于庆应义塾政治学系的麻里惠，在学校消失了。

　　记者在文中对麻里惠失踪之谜提出了两个猜想——一个是麻里惠为了躲避哥哥主动消失，另一个是哥哥忠雄软禁了麻里惠，强迫她出让经营权。记者倾向于后一个猜想，因为从麻里惠失踪至今已有半个月，原氏集团却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向警方求助。

　　洋平把报道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终于明白前一晚麻里惠那句“我可以证明你对我做的任何事哦”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洋平提着十几个购物袋回了家。门没有锁，麻里惠正斜躺在沙发上一边吃薯片一边看综艺节目，玄关前扔着一双洋平母亲穿旧的运动鞋。

　　“都买回来了？”听到开门声，她支起上半身，见到那十几个购物袋，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没看错人，你是个好孩子。”洋平把购物袋整齐地码放在地上，然后拿着那本《文艺春秋》走到麻里惠面前。

　　“你挡到我啦，这个QUIZ我很喜欢的，快让开——”洋平把杂志翻到原氏重工那一页，举在麻里惠面前。

　　“你哥哥好像在找你。”洋平死死盯住麻里惠，试图捕捉对方脸上细微的变化。麻里惠没有说话，依旧保持着半躺的姿势，只不过视线从电视上移到了洋平身上。

　　“如果我把你交出去，你哥哥会给我多少钱呢？”

　　“他会吃了你。我哥哥吃人不吐骨头的。”

　　洋平不为所动：“我不信。就算吃人，也吃的是你。”

　　麻里惠面无表情地盯着洋平，沉默良久，似乎在揣测对方手里的筹码。最后她放弃了，规规矩矩地跪坐在榻榻米上。

　　“我道歉，对不起，昨天不该那样威胁你。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会那么说……你不知道我哥有多可怕，你说得对，他会吃掉我，而且是切成一块一块的那种……”

　　“我们做个交易，”洋平打断了她毫无诚意的道歉。“你可以住在这里，房租只要按市价支付就可以，清扫费用和餐费另算。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洋平把杂志放到一边，盘腿坐在地上，平视着麻里惠。

　　“帮我找一个私塾，可以帮助学生考上东大理科三系的那种。杂志上说你在庆应读书，那应该也认识一些读东大的精英。如果做不到的话，我就把你交给你哥哥，让他把你切成一块一块的，吃得骨头都不剩。”

　　麻里惠睁大眼睛，愣了好久才点点头。洋平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让她签字盖章，麻里惠也照做了。她像看珍稀动物似的盯着洋平，洋平走到哪里，她的视线就跟到哪里。

　　“干嘛？”洋平被盯得发毛，扭头瞪她，麻里惠也不生气，静静盯着他：“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真是个好孩子。”

　　“我说了这是交易，我可没有免费帮你的打算，不用这样捧杀我。”

　　麻里惠摇摇头：“我知道你帮的不是我，毕竟怎么看你都不是个会立志上东大的人。”她重新陷进沙发中，咯吱咯吱地吃起薯片。

　　“合作愉快，洋平。”麻里惠把电视的声音调大：“我今天想吃咖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