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chapter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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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平是个甚少做梦的人。
在参加鬼头律师事务所最终面试的时候，鬼头律师在白板上写下大大的“Dream”，要求面试者们即兴来一段演讲。
从其他面试官的反应来看，这是鬼头律师的一时心血来潮。洋平盘算着把这个当成联谊的开场，场子炒热就好。然而次序排在他前面的东大生、早大生、御茶水女子学院生——各个慷慨激昂，畅想着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有一个叫中岛的东大法学院毕业的，讲到自己是如何受到检察官父亲的感召而努力准备考试的时候，竟然激动地哭了起来。眼看他眼泪滴滴答答落在衣襟上又不擦，洋平实在忍不住掏出自己的手帕给他抹了脸。
中岛动情的演讲不得不中断于此，偌大的会议室里只能听到他吸溜鼻涕的声音。
“你是……水户君？”
鬼头律师翻了一下面试者的资料，注意到他毕业的学校。“横滨国立大学毕业的？”
其他面试者们，包括哭到打嗝的中岛，都看向洋平。洋平有点尴尬，把弄得湿乎乎的手帕装回口袋，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站起来。
“哎，是的，我是横滨国立毕业的。”
在场的面试者们几乎都出身于东京都的名校，洋平是唯一从外地上京的人——虽然横滨距离东京都也没多远。鬼头律师显然对此很感兴趣，他问洋平，对“Dream”这个词有什么想法。
“呃……我不怎么做梦。”
他把在联谊上装傻的那一套搬了过来，挠着头傻笑。鬼头律师看出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再看洋平两侧雏鸟般战战兢兢的面试者，对眼前这个故意吊儿郎当的年轻人更好奇了。
“那梦想呢？你有梦想吗？”
洋平这回摸了摸下巴，依旧傻笑：“梦想还是有的——我想赚钱。”
鬼头律师点点头：“为什么想赚钱？你有想买的东西吗？”
“房子吧，我想买房子。”
“现在的房子很便宜，泡沫经济时代的房子都在大甩卖哦。”其他合伙人笑了起来，洋平也跟着笑了。
鬼头律师看出他没说实话，心中突然起了好胜心——他刚入行做的是刑事诉讼，最擅长获取委托人的信任，他相信自己也可以拿下这个年轻人。他决定放弃这个话题，将面试推进到下一个环节。在最后结束的时候，他再次问所有面试者：
“为什么想从事律师这个行业？”
此时洋平已经多少察觉到鬼头的意图，心中暗想这老头怎么这么犟，应该去当警察才对。但考虑到这老头以后是他的老板，洋平决定老实回答：“为了女人。”
鬼头很惊讶：“女人？你有喜欢的女人？”
洋平掰手指算了算，回答：“为了两个女人——我老妈和我老姐。我老爸已经去世了。”
鬼头“哦”了半天，洋平继续解释：“其实我一开始是打算当警察的，但是考试没有过，又不想从巡查做起，就来当律师了。”
鬼头律师盯着他看了半晌，他高中的时候是柔道选手，板起脸时很是凶恶。洋平旁边的中岛吓得一边打嗝一边用胳膊捅洋平：“笨、笨蛋！嗝、你、你也太不会讲话了，快给鬼头老师道歉啦！”
洋平一动不动，平静地注视着鬼头的凶神恶煞的眼睛，语气诚恳：“我讲的是实话——不过当律师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在法学院上学的时候我给自己立了两个目标，一个是当警察，去守护我在乎的人。另一个是当律师——”
鬼头挑挑眉，一边的嘴角勾起来，活像一只咧嘴的老虎：“我们事务所接的可不是能守护谁的工作，严格来说，我们只做那些高位者的生意。你可别走错地方了。”
洋平笑了：“我是冲着您的名号才投了简历的，这正是我想要的。我想要拥有更多的资源——金钱、人脉、权力——或者说影响力。如果做律师的话，这是我的目标。在这间事务所，我认为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隐瞒了真正的目标——麻里惠教过他，真正的目标，要混杂在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里讲出来。既不能完全闷在心里，也不能全部袒露。
鬼头对这个回答比较满意，他活动了一下嘴部的肌肉，露出一个滑稽的笑容。紧张的气氛因此消弭。
洋平顺利拿到内定。一年后，在黄泉组的二头目的生日宴会上，他听到喝得醉醺醺的鬼头律师跟二头目的女儿炫耀：“绘里香，洋平这个小子很了不得哦——你看他，长相帅气，眼神也很好，而且是个很有骨气的男人！”
彼时洋平跟随鬼头为被控恐吓、伤人等多项罪名的二头目辩护，最后取得无罪的胜利，正是最受二头目器重的时候。二头目的女儿绘里香与父亲不同，是个活得正派的女人，因为弟弟犯下伤人罪入狱，她才不得不回来协助父亲。从爸爸的狗友鬼头口中听到“有骨气”这样的评价，绘里香强忍着厌烦，望了洋平一眼，敷衍：“是挺有骨气的，头骨长得很漂亮。”
鬼头听出绘里香的不耐烦，嘿嘿一笑，身体后仰，偏要让她看自己：“你再好好看看嘛——”他扳过绘里香的肩膀，让她往洋平那边看，绘里香不得不和洋平打了个照面。
“大小姐好。”洋平向她点头致意，绘里香点了一下头，听到鬼头在耳边叨叨：“你别看他好像很轻浮的样子，之前重松事务所给他发内定都被拒绝了，一心要来这里干这个。重松的钱多好赚啊，又干净，名声也好听。这种有白道不走偏往□□走的男人，不是这里有毛病——”鬼头敲敲脑袋，继续说：“就是骨头特别硬。”
绘里香听到重松事务所时眨了眨眼睛，细细的眉头蹙起来，仔细打量着洋平。
“你看他是不是和你特别像？一个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一个不当公主偏要去做什么援外医生，我觉得你俩肯定聊得来。”鬼头边说边像洋平眨眼睛，他见绘里香没有反驳，便又推推绘里香的背：“公主，好歹认识一下，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忙。”
绘里香盯着洋平看了许久，终于从记忆中打捞出零星几个片段，与眼前的年轻律师合上。
“……水户洋平？”她迟疑着叫出这个名字，鬼头“嘿”一声，正要说什么，被绘里香推开：“麻里惠的水户洋平？”
洋平僵立在原地，迟了几秒才出声：“……大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绘里香立刻明了，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没什么，想起一个朋友罢了……她有个很关心的人，我以为是你。”
鬼头很快又贴上来，要介绍两人认识，绘里香微笑着掐着他的胳膊把他带走。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类型的？我们事务所还有别的男孩，书生型的喜欢吗？有个东大毕业的，你说不定有兴趣……”绘里香听着鬼头絮叨一路，从介绍事务所的年轻律师到他的个人魅力，终于在“水户一定是看上了我的帅气才拒绝了重松那个老头”时被绘里香打断。
“水户洋平不去重松可不是因为你……”鬼头不信，绘里香瞥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重松的大客户是原氏重工，他可讨厌原氏了。”
但绘里香心里明白这不是原因——麻里惠为洋平准备了集团法务的职位，也向重松律师打过招呼，希望能够给洋平内定，可是洋平都拒绝了。
麻里惠为此伤心了很久，伤心到自己的结婚周年都没办法庆祝，借口重病取消了派对。绘里香没有安慰麻里惠，她感到自己越来越无法理解这个朋友了。
“哎呀小公主，洋平真的是个好男人，你看你老爸喜欢他，你也不讨厌他，多难得——”生日会结束后，绘里香在会场门口送宾客，鬼头还拉着她说个不停。洋平走过来解救绘里香。两人合力把肥壮的鬼头摁进车里后，同时松了一口气。
“对了，我那时寄给你的资料有用吗？麻里惠那个笨蛋也没有给我回信。”
环顾四周，没人注意这边，绘里香小声问洋平。洋平愣了一下，苦笑起来。
“可是你考的不是医学部啊……”绘里香忽然反应过来，表情有些狐疑。洋平向她解释：“是我的朋友用了你的资料，不是我。”
“哦……那，她最后考上了吧？那可是我费了不少心血整理出来的呢。”绘里香说到这里很兴奋，她是家族里第一个医生，多亏自己那时努力学习，才能和家里的笨蛋划清界限——绘里香很为自己自豪。
“考上了，是东大的医学部呢！”洋平笑着回答，绘里香激动地拉住他的袖子，想知道更多：“那她今年毕业了吧，去了哪家医院？还是继续上学了？对了，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洋平张了张口，正斟酌着该如何回答时，一道白色的闪光晃了眼睛。
“……谁？！”
一声暴喝从身后响起。洋平揉揉眼睛，眼前一个娇小的身影闪过，钻进路对面的灌木丛。与此同时，几个彪形大汉从身后走过来。
“往那边跑了。”洋平随手指向路的一侧，同时目击了偷拍者的绘里香吃惊地瞪着他，但终究没有说话。几人沿着错误的方向追了出去。
“ ……你真是，说谎都不眨眼啊。”
挤进拥挤的后排，洋平听到绘里香这样说，便比了个帅气的手势：“这样才是好律师嘛，大小姐。”
绘里香没有回应，冷冰冰地隔着车窗玻璃看着洋平。洋平回以笑容，绘里香叹气，发现自己真的没办法喜欢上任何和这个家有关的人。
回程的路上，洋平收到晴子的道谢信息：
帮了大忙，拍到了很好的画面哦！不过你放心，会把你的脸抹掉的！啊，对了，重松那边我也会盯紧一点，有什么新情报我们及时沟通。
晴子拍的是洋平和绘里香身后正在和二头目握手交谈的一位议员。由于会场太过隐蔽，安保措施也很完备，晴子只能抓到着短短的空隙，才能拍到一张有用的相片——这个空隙是洋平在宴会快结束的时候发现并迅速发信息告诉她的。
在这之后不久，这位议员会因为政治献金的丑闻被调查，到时洋平会作为助理参与到辩护中。而晴子则会因为这张宝贵的照片以及其后引发的风暴得到社内嘉奖。
得到嘉奖后，就有筹码去做自己想做的选题，比如——失踪的东大女学生。但在那之前，她还得做一期名律师泄露客户隐私的报道。
洋平也会因此积累更多的资历，即便大小姐不喜欢他，二头目也会乐意带他去受黄泉组保护的风俗店和夜店、酒馆去看看。托晴子的另一篇报道的福，原氏重工更换了合作的事务所，鬼头立刻抓住机会，成功与原氏签订了协议。
签协议当天，原氏的社长秘书邀请他们与社长共进午餐。鬼头有点兴奋，他一直想见见原氏那位美貌又强势的年轻女王，然而在餐厅迎接两人的，却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鬼头掩饰住自己的失望之情，小声对洋平介绍：“看见没，这男的，女王的老公。听说因为腿不好，拍婚纱照的时候小女王都得跪下。真是暴殄天物。”
男子自我介绍是原庆太，旧姓新田，是麻里惠社长的丈夫。他向鬼头解释，麻里惠因为有紧急会议，所以无法招待他们，他感到很抱歉。原庆太讲话的腔调文雅柔和，态度也很谦卑，鬼头很快就不生气了。
“别看他腿不好，生意上可帮了小女王不少——这个家伙有原氏10%的股份，女王就是靠这个才当上女王的。啧啧，人长得也不错，可惜了。”
洋平全程都在扮演一个机敏灵活的手下角色，适时地吹捧鬼头、奉承原庆太，让气氛热起来，又不至于热过头。他听着两个高位者谈论工作，谈论各自的女人——鬼头主要讲自己的情人，原庆太则夸赞自己的太太。
在别人口中听到麻里惠的名字对洋平来说还是个很新鲜的事情。旁人口中的麻里惠，与他所认识的麻里惠是完全不同的人。
在原庆太眼里，麻里惠优雅、果断、充满温情。这三个特质与洋平记忆中的麻里惠完全对不上号。洋平印象中的麻里惠，是个提着装有五百万元巨款的提包独自走在横滨深夜街道的笨蛋自私鬼——狼狈、纠结、却冷酷无情。他在这鸿沟般的差异中发现了一种幽默。
他是个没有梦想也不会做梦的人，所以会去支援有梦想的莉绪。可是麻里惠很奇怪。
她给了洋平梦想，手把手地教导他、关心他、支持他——与此同时，又毫不留情地剥削着别人。就好像，完全颠倒了原庆太与洋平对她的印象。
洋平也时不时地开始做梦了。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chapter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