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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第十四章
      青底波涛纹路的厚实地毯,从大门一路延伸到大堂正中的椅子脚下,地毯两边各站4人,全都垂首看着自己的鞋尖。天河步入殿内,列队两侧的人均低低地声响片刻,惟有端坐椅上的幽角角侯——漠垣,直视天河,不为所动。
      漠垣已然白发银须,双瞳却不浊,见天河呆站在殿门前,银须一颤,干枯的指节敲了下椅子扶手,心中暗叹:不过是个毛孩子。又见他左右张望,漠垣抬起手,正要唤他上前,他却先开了口。
      “紫英呢?紫英怎么样了?”一把声音宏亮,有少年不识恐惧的意味,语尾带着焦急,却完全不符这殿中气氛。
      两侧的官员都纷纷抬头看向天河,一对上他的眸子又慌忙低下,漠垣叹道:“你们怕什么?真道这小孩儿是龙使?莫要被雍佑那贼人骗了。”
      天河冲到漠垣面前,堂内的侍卫都反射性地按了剑,却又像被什么绊了脚,无一上前,只定在原地,看漠垣与天河隔了三尺距离,两人对视,又闻漠垣指节敲击声。
      “一群废物,别人亮个幌子,就当真龙过天,自己的眼睛均是瞎的。”漠垣指指自己银眉下的眼,“都没我这糟老头的眼睛好使。”
      天河打量漠垣一番,突然受了稍稍气急的架势,搔搔后脑,似乎想了想,双手犹豫的一握一拱,漠垣睁大眼待他说话,他却又看看手上姿势,生怕做错的小心。
      “嗯……老爷爷……”天河斟酌用词,可这一称呼出口,漠垣差点嗤笑出声,胡子刚颤,忙掩饰地干咳。天河见对方没否认,便放心地继续,“老爷爷,你是这里的老大吧?”
      官员中有人忍不住地“扑嗤”一笑,漠垣赶忙把又要出口的笑传成怒瞪,待官员们站得笔直,放转向天河。
      “我是幽角角侯,漠垣。令前王命代为管理祭龙国国土一角,百姓认我有德有才,放心将自己营生的土地交于我,我也只是令王命顺民意,不是什么霸道一方的……老大。”
      天河闹不懂漠垣一干的艰深用词,只最后一句捡头捡尾,凑了句“不是老大”,便为难地又是四下张望。漠垣见他眉头深锁,再想他方才进门便急问之事,道:“你是要问那受伤的青年?”
      “对!对!他叫慕容紫英!他现在在哪?伤怎样了?”
      “他在地牢里。”
      “地牢?”天河急了,“你们怎么把紫英关起来了?紫英又没做坏事!”
      “坏事没做,错便错在他与你在一起。”漠垣半眯了眼,“雍佑并非真王,却登坛祭龙。站在祭龙坛上的也就是个戏子,而那位慕容紫英护着你,便也是共犯。”
      “‘供饭’?”天河想起迦陵也念叨过同一个词,仍是不明,却不敢问,现下也不是问这种细小之事的时候,“也就是说,因为我是假的龙使,而紫英帮我,所以紫英做错了事?”
      漠垣点点头,沉默地看着天河。低下头的少年,默默握紧双拳,浑身僵硬,有时又微微颤抖。漠垣觉得没有再对话的必要:“看你年少,也许是被雍佑那贼人所骗……”
      “我是龙使!”
      天河突然开口,郑重的语调打断了漠垣,惊起两旁官员低垂的头,漠垣瞪圆了眼,深吸几口气,捋着须,再度打量天河:“现在还不至于骑虎难下,莫要嘴硬,将自己逼上绝……”
      “我是龙使!”天河再度打断漠垣,这一次令漠垣愤愤地站了起来。面对着漠垣的怒目圆瞪,接受着官员们不断交叠回响的窃窃私语,天河清晰肯定地重复,“我是龙使,请相信我。”
      漠垣的眼珠在眼眶内颤了颤,渐渐半眯了眼,紧张耸起的双肩再度平缓。官员们噤了声,他便缓缓点头,脸上皱纹舒展,唇边银须微翘:“好,那你就证明给我看。”
      漠垣的语调毫无笑意。

      紫英躺在泛着霉味的干草垛上,眼睛盯着潮湿得粘满青苔的天花板,地牢石头的缝隙里似乎被粘稠的不明物体塞满,紫英不想去揣测那到底是什么,可现在除了将注意力有意无意地集中在这种事上,别无选择。
      缠满绷带的胸口还隐隐作痛,那道贯穿胸膛的剑伤不是可以忽略的。浑身疼痛脱力,连运起水灵仙术治疗都困难。不,与其说是困难,不如说是做不到。无法使用仙术,因为被封住了。
      紫英抬起右手,看着掌心的封印符纹交错盘绕。细密的纹路若利刀斩断条条掌纹,粗重的纹路笔便若凝结的伤疤生生嵌入血肉。弯动五指,轻触到掌腹,曾经残留其上的体温竟带出了记忆。
      伤害了的记忆,不可原谅的记忆。
      “天河……”
      紫英握紧拳,手臂搭在额上,昏暗的地牢光景变得更为深沉,呢喃在地牢中颤抖着回荡,被一声陌生的问话淹没。
      “不舒服吗?”很纤细的音调,大概是女孩。见紫英不回话,音调提高,且带着担忧,“肚子饿吗?还是伤口痛?”
      哗啦啦的锁链声移动过来,霉烂的味道因空气不自然流动而骚动,紫英将手臂移到口鼻处,便见一名16、7岁的少女正俯视着自己。干枯得失去原色的头发,瘦削的两颊凹陷的脸,衬着一双黑瞳突兀的大。
      见紫英看着自己,少女吼中发出愉悦的低鸣,眼睛睁大,似要蹦出眼眶,长长的兽耳呼扇。
      “你是……兽人?”在祭龙国确有耳闻的兽人,如此近距离的注视,是第一次。
      因为兽人是奴隶,是最低等的存在,似乎不下到这个国家的最底层便永远不会见到。就像蚯蚓一样。
      少女慌乱地拨着自己披散的蓬乱长发,想将若垂耳兔的长耳朵藏起来,忙乱了一番仍然让尾巴尖翘出发外,只好放弃地低下头:“很丑吧?可以的话,请当作没看见。”
      如此与众不同的存在,怎么也不可能忽略,不过此时紫英更在意另一件事。
      “你的右耳……”
      少女的右半边脸几乎包覆在密密层层的绷带下,应该有耳朵的地方意外地呈现圆滑的曲线,还渗透出点点血花。应该是很疼痛的体验,少女却在被问起的时候兴奋地抚摸着伤口,枯槁的脸笑开了花。
      “这是我割的。我把右耳整个割下来了!我的尾巴很短,只要穿裙子就可以盖过,可是耳朵无论如何都藏不起来,所以我想,如果把耳朵割下来,就和普通人一样了。”少女连炮珠地炫耀着自己的“妙计”,在再次对上紫英目光的时候,低落了情绪,“可是好痛……我把耳朵割下来后就痛得晕了过去,一直到现在都不敢把左耳割下来。明明就差一步了……就差一点点了……”
      破烂肮脏的衣衫包裹着少女瘦弱的身体,此刻少女沮丧又自怨地垂下双肩,更为缩小的身躯顶着蓬乱的头发,若田边的稻草人,身体构造不谐调到诡异。少女到底是在哭还是单纯地沉默,紫英无法猜测,不管这位陌生少女此刻心情如何,紫英都没有余力作出回应。他再次环视自己身处的地牢,没有隔出一间间囚室的栅栏,只有无限延伸的墙壁、地板、天花板,一直延伸至黑暗。
      紫英蹭起身,好不容易才忍下身上伤痛带来的刺激:“此地是何处?”
      “是芝栀和大家的家。”自称“芝栀”的少女瞬间抬头回答,“我和同是兽人的大家住在这里,因为外面到处都有欺负兽人的坏人,所以漠垣大人就让大家住在这里。漠垣大人是好人,我最喜欢漠垣大人!”
      “漠垣?幽角的角侯?”紫英冷哼一声,“你说这是‘家’?”
      “是啊,这里是最安全的家,虽然经常会饿肚子,不过也不时会有人送食物来。”芝栀很开心地笑起来,“对了!漠垣大人说你也可以住在这里哦!我好高兴!好久没有客人来了!”
      “住在这里?”一连串的情况变化,让紫英不知不觉就只能重复反问。
      “是啊,住在这里。”
      芝栀侧过头,左耳一弹,又从发间露了出来,那神情似乎是不理解紫英的反问。两人沉默片刻,芝栀猛然跳起来,又是锁链的脆响,此时紫英才发现芝栀同样干瘦的脚踝上套着粗大的锁链。
      “是住在这里,没错。因为紫英也戴了和大家一样的东西。这是住在这里的标志。”
      顺着芝栀脏兮兮的手指,紫英看向自己的脚部,同样的锁链连接着双脚。
      奴隶的标志,最下等的标志,根本就是恶意烙印在身上的耻辱,芝栀,还有不知隐藏在这无边地牢中的兽人们,却将这当作无上的荣耀,是上苍的怜悯。
      漠垣,你洗脑做得很彻底。
      紫英在心中恶狠狠地评价,屈膝躬身,双手握住锁链,想运气一拉,顿觉丹田无法聚气,双手更是完全使不上力。
      芝栀看着紫英满头大汗地拉扯着锁链,终于忍不住问:“紫英,你在做什么?”
      “把这可笑可恶的东西拿掉。”
      “为什么?紫英不想住在这里吗?”
      紫英瞪着芝栀,他知道这少女是无辜的,因为她无知,却仍然抑制不住眼中的怒火:“为什么你要住在这里?你认为这里很好吗?住在这里很幸福吗?”
      “当然。”芝栀跪在地上,双手在胸前交握,“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拿石头砸我们,没有人会骂我们。漠垣大人说,如果忍受不了糟糕的环境,就得不到安全。只是一点点的潮湿,一点点的黑暗,一点点的饥饿,对我们来说完全不算什么,而且,就如漠垣大人说的,忍耐是必需的。”
      “根本不是这样!”冲口而出的大吼令芝栀惊恐地睁大眼,紫英心中责备自己从未有过的毛躁,缓下语气,“你知不知道,这外面的人根本不用忍受这样的环境,也可以过得舒舒服服、安安稳稳。”
      芝栀的耳朵又弹跳了一下,紧接着绷紧身子,若被惹毛的兽类,警告的敌意随着气息喷到紫英脸上。紫英冷冷地回看,不是因为有绝对的自信回挡芝栀的攻击,而是芝栀的反应在意料之中。
      被彻底洗脑的动物,已经不会思考,也不会反抗了。
      脑中再次做出无关紧要地总结,芝栀却突然停止了攻击的准备,抬起头,鼻翼扇动,浓重的血腥味和杂乱的脚步声同时传递过来。
      有人大声传报:“龙使驾到!”
      芝栀脸色刷白,一溜烟便消失在黑暗中,连锁链的声音也听不到。紫英想站起身,大脑却因那声传报而停止了对四肢的控制,只能坐在地上,看着那位浑身浴血的少年急匆匆地奔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少年的身后,匍匐着幽角的官员。
      天河盯着紫英的脸,胸口剧烈起伏,血液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紫英双唇微启,却颤抖着问不出那句“这是谁的血”。
      “紫……英……”明明是唤了多年的名字,现在出口却觉发音不畅。天河焦急地咽了口口水,重复,“紫英。”
      “嗯。”紫英沉稳地发出鼻音回应,厚重堵塞的感觉瞬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天河,你还好吧?”
      “我……我没事。紫英呢?”
      本想说“没事”,却因那双清澈的眸子而改口:“有点痛……而已。”
      天河双眉紧锁,一幅完全不相信的神情,却又不敢上前查看。如此犹豫不决的天河,究其缘由,紫英心知肚明。人最不可能忘记的就是痛,即使不知道那痛的缘由为何,潜意识也会回避,回避再一次的痛。
      几乎贴伏在地上的官员中,有人怯怯地开口:“龙使大人,请让臣下将慕容公子移至上房,再……”
      “你们下去!”天河用从未有过的强硬口气发出命令,“全部下去!我是龙使!你们全部都下去!”
      听得一番衣衫磨蹭声,官员们便退得一干二净。
      天河僵在原地,双眼紧盯着地板。
      紫英伸手,却在即将碰触时发现天河在颤抖,惊讶自己的动作,慌忙收回,保持距离,低低地道:“天河,他们走了。”
      “只剩我和紫英了?”
      “只剩”这两字听在紫英耳里似有一丝恐惧,紫英叹口气,点头道:“是的。”
      天河大大地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突然变换的视线水平让紫英心中一紧,不着边际地默默后退。天河没有察觉那段保持着的微妙距离,搔搔后脑,又无力地垂下手,声音不再掩饰自责:“紫英,我撒谎了。”
      “你谎称自己是龙使,并徒手与双尾翅虎搏斗,打败那妖兽之时,他们便实实在在地相信。”紫英幽幽道来,如诉家常,“‘龙使体运龙息,能徒手斩妖降魔’,这些事我略微知道一二。”
      “不愧是紫英,真是……真是那个……”天河绞尽脑汁,终不置可否地道,“薄薄的雪……积了很多柴?”
      紫英差点抑制不住地笑出来。天河终是天河,无论何时都保有天河该有的心性,也正是这份心性,令我……
      “对。‘博学多才’。”紫英清清嗓门,除去那一丝笑意,也将胸中涌起的情愫掩盖,“那么,为何撒谎?”
      “因为紫英……”天河若犯错的孩童,紧张地复述原因,最后还偷偷抬眼观察紫英的表情,“紫英,你生气了吗?”
      “不。我要谢谢你,谢谢你为了我。”
      紫英想回以天河一个安心的笑,却僵硬得不知该如何牵动唇角。无论是笑还是别的事情,紫英已经无法对天河做了。天河并没有苛责自己,也没有回避自己,还为自己着想,为了自己而撒谎,也许天河是善良的,更可能是一时反应不过来。
      无法安心,心中满是恐惧。提心吊胆地面对天河,观察着他,紧张地等待,等待他给与自己理所应当地咒骂或殴打,然后永远地离开。
      “那么……”天河仿若下定决心地开口,“紫英,你能帮我吗?”
      “帮你……什么?”
      “我有些想做的事……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力量很小,而且很笨,肯定做不好,可是……可是不做的话,不试试看的话,我不安心,也不甘心。”天河凑近紫英,这个动作令紫英惶恐,“紫英,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想马上带我离开,可是,可是你能听我说吗?你听我说完后一定会支持我的,会帮我的,就像以前一样!”
      “天河,你想我帮你?”即使我伤害过你,你也愿意要我帮你?你也希望我帮你?你也相信我会帮你?
      天河大力地点头,刚要开口说明,却被紫英抬起的手止住。
      “我会帮你,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即使全部人以你为敌,我也绝对会帮你。
      “谢谢你,紫英!”天河高兴地欢呼,张开双臂大概想抱住紫英,却突然僵在半空,尴尬地落在脸侧,“嗯……对不起,我那么乱来。”
      紫英警告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天河身上,直到确认他不再靠近,才疲倦地闭上眼:“不,乱来的是我。”
      天河,你那份心性是我憧憬的、眷恋的,我应该守护,而不是去伤害。我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因为我忘了,忘了我对你所抱有的感情是怜惜,我也错了,错在将这份怜惜当□□恋。所以,一切都乱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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