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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   陶然拢了拢微蓬的头发,轻吁一口气,顺着服务生的指引就进了屋。

      包房不大,一看就是由老别墅的大房间间隔而成,仍旧沿用着十八世纪洛可可装饰风格,满眼细腻柔美的曲线,华丽、精巧,以致繁琐累赘。
      一眼看去,竟没见到人。桌子中央,珐琅蜡台空自摇曳着烛光,两端各摆着一副餐具,其中一副显然已经用过。
      正在纳闷,从露台的方向传来轻微响动,她循声望去,不由一怔。

      室内光线细弱,顶灯和烛火加起来只能勉强照到落地窗门边。
      窗外,明明暗暗间,隐约见得一个年轻男子,身材高大,俊秀挺拔,深色西装使他几乎融于墨蓝的夜色之中,领间的白衬衫显得格外出挑,映得一双令人无法忽视的眸子幽亮幽亮,如寒夜晴空,有着漩涡般的致命吸引。
      他微倚在露台的铸铁栏杆上,掌中托着一只泛着莹光的水晶杯,就那么随意地站着。
      不语不动,已着尽风流。

      怎么有人可以生的这么好。
      陶然心中暗叹,眉头却皱了一皱,眼前这位和她心目中严谨朴素的心理医师形象相去甚远。
      她向来对皮囊太好――也就是她所谓“相貌超标”的人心中存疑,别家公司招聘客户代表恨不得都按貂禅潘安的水准找,可就她不。她有歪理,人生得太美,相对而言,万事都来得更加容易,久而久之,比平常人总是差欠一点,欠在努力,欠在珍惜。
      琉璃开始总是笑着骂她酸葡萄心理,后来也招过几个人人称艳的女孩子,结果做不上半年,不是被同行挖走做对手,就是被客户挖走做老婆,培训费都赚不回来,索性也就认了陶然的歪理。
      直觉上,陶然不怎么信任这个男模一样的刘医生。
      老实说,做男模都超标,这双眼睛太夺人,观众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脸上,谁还顾的上看衣裳。
      可既来之,则安之。无论如何,陶然对琉璃的推荐还是信任度很高的。她按下心中犹疑,对着那身影微微一笑。

      陆浥尘撞上她的视线,迈开长腿走了进来,放下酒杯,礼貌地拉开座椅,也微笑道:
      “Hi,……晚上好。”
      他招呼得倒是神态自若,其实暗地里在绞尽脑汁地想,她应该叫什么名字?欧什么还是娄什么?对方的突然出现让他措手不及,系统蓝屏,大脑死机。
      还好陶然也没在意,道了声谢。
      待她坐下,浥尘略微尴尬地指了指桌上剩下的杯盘:“不好意思,以为你不能来,所以我……”
      陶然赶紧抢过话来,“是我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事,迟了这么多,真抱歉。”
      “没关系,要不要点些什么?” 浥尘一笑,做个手势唤服务生过来。
      “不,不用。”陶然摇头,看到桌上的冰桶,略一迟疑:“来杯酒好了。”
      服务生上前斟好酒,退了出去。
      两人又客气地互道了几遍歉意,便再也找不到什么话头,双双沉默下来。

      平生第一次遭遇相亲场面,浥尘难得地在女人面前拘束起来。
      面前的女子低垂双睫,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高脚杯上轻轻转动,像是害羞,又像是在凝神思索着什么。
      他趁机好奇地打量她。
      她人高挑而清瘦,轻盈利落,但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偏爱肉感一点的,娇媚,而且抱起来舒服。
      她穿了一件在他看来介乎于斗篷和口袋中间的衣服,完全看不出身材,所幸有一双长腿露在外面,线条迷人。五官还算不错,虽然和高鼻深目的西方美女不能比,但胜在清秀细致。她的脸色有着不同寻常的白皙,不像妆容,更像一种缺少血色的苍白。浓密的长发微微卷曲着,在光影下面显得柔软而蓬松,自然地披落下来,遮住些许脸颊和额前的……一块纱布?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目光,陶然抬起眼,微微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些什么,可还没出声,又被她吞了回去。
      陶然明白琉璃的好意,人人都说倾诉是最好的良药,或许是吧。她也不是不想试。可说什么呢?说她和林醉的七年,还是说他离开之后的这十四天?说怨,说恨,说愤怒,说不解,说梦里那些哭不完的眼泪还是说梦醒时那种哭不出的绝望?抑或是,说她用尽力气说出“我同意”之后仍要一次又一次地在电话旁边挣扎,生怕自己拿起话筒不顾一切地对他说,说让我们谈一谈说你真的忍心说我不能没有你说只要你回来。

      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种事。
      所谓切肤之痛,是切到谁的肤谁才会痛,说给旁人听一概于事无补,说的多了,听得人生厌,便连痛都痛得没有尊严。
      所以陶然不想说。
      可此时当下,似乎她又不得不说点什么。

      露台的门开着,忽地进来一阵疾风,桌上的烛火呼拉拉地抖个不停,最外侧的一只红烛险些熄灭,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用掌心护住那团微蓝的火焰,直到看到橘红色的火苗缓缓升起。
      她放下手,抬眸望住那双美得不像话的眼睛,开口道:
      “对不起,可不可以冒昧地问一句,您有女朋友吗?”

      浥尘正在思忖找些什么话题来填补满屋子的沉默,忽然听此一问,疑惑地看着她,当然摇头,“没有。”

      “那您有过女朋友吗?”

      浥尘愣住,莫非这就是中国式的相亲开场白?
      这还用问吗?三十岁还没有过女朋友的男人不是性无能就是性倒错。不过经验告诉他,慎用反问句回答女人的问题。于是他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有的。”
      “很多吗?”
      下一个问题接之而来,噎住了他。他看看她的脸,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忽然觉得有趣,便笑了出来,眼梢微翘,唇角轻扬,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答道:
      “不算太少。”
      看来在进入正文之前还得先交待一下前情提要,他想。他倒也不介意交待,只是不知道打烊之前说不说的完。

      陶然轻轻摇晃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了一荡,她低声问:
      “你爱她们吗?”
      浥尘笑容一僵,挑了挑眉。
      爱?这个字眼太隆重了,由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人问出口尤其显得突兀。事实上,连他以往的女友们都很少这样问,他们在一起,问的更多的是开不开心,快不快活?唔,或者说,只有这样问的女人才会成为他的女友。
      Life is a short journey, just make it easy.
      而爱,太复杂了。

      也有那么一次,是Joanna吧,在某个激情弥漫的夜晚突然问他:
      “Eason,你爱我吗?”
      他惊讶地盯着她,她似笑非笑,他也跟着笑起来,抚弄她光洁的脖颈,反问:
      “你爱我吗?”
      “嗯……”她拖长声音,“也许吧。”
      “那我也是。”他低头吮住她的耳珠,含混不清地答。
      她吃吃地笑着闪躲,他捉住她的手,固在她的腰后,翻身覆了上去。……
      从没想过第二个在他面前问出这个字的竟是个陌生女人,而且,显然郑重的多。
      浥尘凝视着眼前这个出现不到十分钟却让他越来越惊讶的女人,想从她沉静如水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一无所获。

      见他半晌不出声,陶然再次开口,语中带着一分惊疑:
      “你不爱她们?每个都不?”
      “不能这么说。”他模棱两可地否认。
      她停了停,看着他,目光清亮。
      还没等他松口气,又听她问:
      “如果你爱,为什么又离开她们?”
      “因为不爱了。”他实在不想纠缠于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呵,原来这么简单。”
      陶然轻笑,隔着桌子冲着他举了举杯,略一颌首,还不待他反应,已经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浥尘无声哀叹,他开始后悔答应这场相亲了。如果不是为了堵住奶奶的嘴,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同意表姐给他匆忙安排的约会,本来以为就是简简单单地吃个饭,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应付一下场面而已。
      谁知场面会这么诡异?

      正当他后悔的工夫,陶然又自顾自地倒了杯酒,酒意给她苍白的脸上抹了一层淡淡的粉,衬得目光愈发冰冷。
      她忽地弯了弯嘴角,嗤笑一声,缓缓问道:
      “若果真这么简单,那你说忠诚这两个字,造来做什么用?”
      陆浥尘就是再蠢也听得出她话里的讥讽,一向禁不得挑衅的他唇边一挑,朝她倾了倾身,闲闲地说:
      “爱的时候爱,不爱的时候不爱,既不欺人也不欺己,难道不是最大的忠诚?小姐你说呢。”
      陶然一震,眼里腾地燃了一簇火,她抿紧双唇,瞪了他好一会才绷紧声音道:
      “请问刘医生,对于一个您所谓的忠诚理论之下的牺牲品,您就没什么别的话好安慰么?”
      “比如?”
      “比如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陶然终于爆发。话音未落她蹭地站起,抓起东西拔腿要走,但显然在最后一秒她克制住了自己,定住身体,颌首说道:
      “对不起刘医生,恕我先走一步,告辞。”言毕,长发一甩,转身离去。

      看着转眼间空空如也的座位,陆浥尘目瞪口呆。

      刚刚陶然突然起身的时候,他还以为她要拿酒泼他,电光火石间他连往哪闪都想好了,没想到下一秒钟对方却彬彬有礼地道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
      显然他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没什么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认,在所有怒火中烧的女人中,这个,是他见过的最有风度的一个。
      可他思前想后,回忆两人刚刚不算太长的谈话,一头雾水。
      模模糊糊的,他感到有些东西不对头,一时却又理不出什么头绪。
      眉头皱了半天,他决定放弃,按玲叫服务生进来结帐。

      “先生,帐单刚刚那位小姐已经付过了。”
      “What?”
      “帐单刚刚那位小姐已经付过了。”

      两头雾水。

      不过,晚上入睡前,朦朦胧胧地,陆浥尘终于想到是哪里不对――为什么,她最后叫他的名字时,听上去更像“刘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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