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利夏尔

86、第八十六章

　　辉的手稿第八十六部分
　　“你别怕。”萤丸对我说。
　　我倒是不害怕——几百年前的我也杀过人，而且杀了不止一个，不论是战斗的时候杀的，还是玩弄手段杀掉的，杀人的事情做多了，会麻木，麻木到上帝都无法拯救的地步。对了，长谷部信仰的那个上帝，被称为什么？我忘了。
　　他们经过一番检查，确认我们不是劫法场的，最终放了我们进去。但我们并没有看到意料之中尸横遍野的场面，只看到了填平的五个大土坑，还有一个没有被填平的土坑。那些垂头丧气的官员们，审神者们被反绑着双手。魔族的人让他们逐个走到土坑前面，对着他们的后脑射击，之后让他们的尸体自然跌落到土坑里，每当杀掉一个，就有一个淡蓝色的光点从死者后脑的巨大伤口飞出，浮游到半空，被魔族的士兵们收走。萤丸偷偷地告诉我：那些光点就是人类的灵魂。想到人类灵魂可以用来做什么，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但当我看到被处决的行列里还有B君，而她抱着一个新生儿的时候，我又向那些魔族，包括司马穆之和阿史那嘉尔投去了怀疑的目光，难道他们连刚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吗？这种事情他们干的不是第一次吗？
　　阿史那嘉尔正和一个魔族战士核对着什么，司马穆之抱着肩膀站在旁边，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我寻找着江雪的身影，他和宗三左文字被几个魔族围拢着，面前摊开一副深黄色的织锦经卷，宗三有些不安，而江雪旁若无人地念着经卷上的文字。
　　“井上百草！”一个魔族战士高声喊着一个名字，我就看见B君像是失去心智一般移动到了土坑旁边，连同她抱着的婴儿，她身上缠着无数符咒，这些符咒原本是她用来折磨自己本丸里的付丧神的，现在却用到了她自己身上了。我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怀孕生子的，距离上一次她和剑道部里那几个人拦截我，应该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优秀的审神者通常都会较早结婚，灵力一般的审神者反而没那么多约束，总之她结婚生子是个事实，我可以从她的体型看出来——她胖了一圈，看起来又大又扁。不过即便如此，即便她早早和时之政府的要人结婚，即便她属于犯下渎神罪行的人，她的孩子也是无罪的呀。
　　“井上百草是井上霜的妹妹。”萤丸对我说，“她很强，我都不是她的对手。”
　　“但她还是被抓了，是么？”我问。
　　“当一个审神者失去付丧神的跟随的时候，多强也会被抓的。”邯郸男说，“名字很有趣，一个霜，一个百草，连起来就是锅灰嘛。”
　　“噢……”
　　锅灰又名百草霜，可治消化不良——这是我在《西游记》上看来的。我承认我也很没良心，在这个时候了，我脑子里想的是锅灰和百草霜的联系，而非救下那个婴儿。
　　邯郸男再向我们解释的时候，两个魔族分别瞄准了井上锅灰，不，井上百草和她的孩子。这时候江雪左文字突然站起来瞬间移动到井上百草前方，我还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婴儿已经抱在他的手里了。
　　还没等司马穆之表态，他身边的阿史那嘉尔就展开了八片银灰色的翅膀飞落到了江雪左文字面前，问：
　　“您是在做什么？”
　　“救下这孩子。”江雪左文字缓缓地回答说。
　　在他回答的那一刹那婴儿尖声哭嚎起来，井上百草已经直挺挺地倒在土坑里了。江雪左文字看都不看她一眼，抱着孩子向外面走去，嘴里轻轻地唱着英文歌谣安抚婴儿：
　　“Are you,are you,Coming to the tree They strung up a man,They say who murdered three.Strange things did happen here,No stranger would it be ,If we met at midnight,In the hanging tree……”
　　“Are you,are you,Coming to the tree Where the dead man called out for his love to flee, Strange things did happen here,No stranger would it be ,If we met at midnight,In the hanging tree……”
　　宗三左文字也站了起来，江雪左文字心无旁骛地唱着歌，婴儿在他怀里逐渐安静下来，他对于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在那一刻我觉得他是真正的神，无论是否得到人类的承认，无论是否得到人类的册封，他就是神。因为神可以做人做不到的事情，试问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能有谁冒险去救走一个无助的孩子呢？虽然我是审神者，但我也不敢站出来，相比起无所畏惧的江雪左文字，我这样的勇气，显得渺小多了。
　　直到一声枪响打破了沉静肃穆的气氛。
　　婴儿的头在江雪怀中炸开，鲜血连同幼嫩的碎骨一起飞溅到他如同白玉般的脸上和洁净的袈裟上，灵魂迅速地漂游出来。我惊愕地看向枪声传来的方向。
　　阿史那嘉尔正对着枪口吹气，一只手上还拿着那个幽光淡蓝的灵魂。
　　“你在做什么？”江雪皱着眉问道。
　　阿史那嘉尔大声回答道：“若不是我们运气好，我和司马穆之早已经被他的母亲害了，你想留这个逆种，为他的母亲报仇吗？”
　　后来我从邯郸那里听说，B君及其家族，与司马穆之等人展开过相当激烈的斗争。司马穆之想要为审神者增设给养，被B君上告说其收买人心，又说阿史那嘉尔等人将积蓄财物的行为当做战绩。阿史那嘉尔便公开了所有的财务报表，拿出了必须积蓄物资的充分理由。司马穆之可就有些惨了，若不是他收买了几位脑子泡在营养液中的元老，给他们那些不成器的儿孙通风报信，大开绿灯，又拿出了B君的父亲在审神者考核之中舞弊的证据，恐怕他要倒霉。这样，我颇为理解他们斩草除根的行径，但我可不想要和这种人深交，因为我们都不想招来麻烦。
　　江雪左文字弯下腰，轻轻地将残破的尸体放在地上，我猜他是应该相当恼怒地向着阿史那嘉尔看了一眼，接着轻轻地说：
　　“您就不害怕果报吗？”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阿史那嘉尔本来就是地狱中的堕天使，与佛教的神明不是同一个体系。何况，堕神在力量强大的同时，总会受到某种苦难，不是身体方面的痛苦，就是心灵层面的痛苦，如果生物长期处于一个痛苦的境地，祂必然会想方设法与苦难共存，养成一种泼辣无赖，漠视痛苦甚至以疼痛为乐的个性，那样无论怎样的言语和理念都无法动摇祂的观点了。果然，阿史那嘉尔以同样激烈的情绪回应了他的话：
　　“江雪左文字，你应该知道，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单骑救主的英雄了！何况是救仇人亲属的孩子？你想要以此成佛作祖，沽名钓誉，可能吗？即便你是给自己洗脑说是救人没有任何理由，我也不允许你将它救走，这个小动物非死不可，我要挫败你的骄傲和善良，让你明白仁爱之道不是所有情况下都能成功的，而你……永远也别想从这件事里得到任何赞誉。你应该知道，取得天下的最好手段是不择手段，仁爱是无法成就任何事的。”
　　静默片刻，江雪左文字向他抬起头来，眼神忧郁而温柔：
　　“我知道了……阿史那嘉尔。你和井上霜不一样，虽然你和她都是要挫败我，但霜大人是过于傲慢，你不一样。”他说，“我知道你的一些事，所以我知道你是想要杀死以前的自己……你想要杀死那个单纯，温柔而善良的自己。你不允许我行善，是因为你害怕再看到仁爱的力量，魔族的军国主义摧折了你，你无力反抗它，所以你不顾一切地认同它……和我一样。”
　　“和你一样？”阿史那嘉尔以一种温柔而讽刺地语调反问，“和你一样？你想要度化我？对不起，我不需要你来度化我，我现在眼里只有我的主公，和任何刀剑付丧神一样。我处理过太多付丧神堕化的事情，所有的付丧神都被时之政府变成了无条件地爱着审神者，绝对听从审神者命令的工具，但他们的爱因此而畸形，最终拖着审神者一起堕入黑暗，现在时之政府也尝到了恶果。我和他们一样，我的感情也同样畸形，同样肮脏！不同的是我的主公本来就位于黑暗，这让我心满意足，你就让我在地狱里就好了，那是我这种东西的最好处所。”
　　说完，阿史那嘉尔平静下来，双唇紧紧地抿着，显然他是不再想要与他说话。我想起了小夜的嘱托：必须要将他的两个哥哥带离这个是非之地。我看向萤丸的时候他表情坚毅地对我点点头。我拿出自己的刀，和他一前一后地走出去，这样如果遇到起冲突的情况，我可以给他时间让他拔刀。
　　三日月对我说过这种场合应该怎样做：沉住气，只想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除此之外一概不要去管，胡思乱想的话反而会让事态更加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