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利夏尔

342、番外：玻璃墙

　　玻璃墙

　　小辉听了，道：“没错，如果我是人类，你又对人类有食欲，那会怎样？”
　　三日月就又笑了一下，道：“你一开始，也不知道我是吃人的吧？我总想留下一些话，但后来我想：人活一世，留下至理名言的总归是少数人，大多数人无非就是吃，喝，睡，工作，繁衍，从生到死，平平常常的一辈子，又有什么至理名言可以留下呢？何况我又是把刀，刀是不能留下自己的话的.”

　　小辉道：“你就说吧，没有关系。”

　　“这几天我总在思考，刀剑作为人类侵略欲和攻击性的产物，是不是天生带有原罪，如果不是，那么我们如何对待自己的攻击欲？我们是应该想方设法地满足，还是完全克制？或者是利用这种攻击力，去爱，去保护，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得不到答案，一个即将与外界毫无联系的人，对这些问题是思考不出一个完美的答案的。”

　　小辉道：“生活本来不完美，也不用希望任何完美的答案。”

　　三日月又虚弱地笑了笑：“义辉公，前几天我的触觉消失的时候曾经很不情愿，后来我却有了一种平静的感觉，为了维持这种感觉，我将第九感也封印了半小时。”

　　“那半小时是什么样的感觉？”

　　“没有感觉，看不见，听不见，也不能说话，无法感觉到火焰和冰雪，闻不到外面雨水和花朵的气味，和熟睡是一样的，却又不同于熟睡，是混乱到极点之后反而出现的平静。不必索取，不必给与，不必向谁去证明自己的存在，不是活着，可又像是真正地活着，一切都是虚无，因此一切都不必担心，不必得到什么，也没有什么可以得到。那就是彼岸。”

　　“很迷人。”小辉叹口气道：“可我死后不可能有这种感觉吧？”三日月道：“有的，你只需要舍弃一切感知，不与外界做出任何联系。以及，舍得我，否则你就是死了，你也不会有这种感觉。”

　　（11-2）
　　小辉听了，道：“那还是不要有这种感觉了，如果不记得你，那么生活也没有什么乐趣了。”三日月道：“我对于你，只不过是落水者的一块木板而已，当到了彼岸之后，木板就应该丢了，为何执着于我呢？”

　　小辉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执着于你呢？很多事都是没有原因的。”

　　三日月道：“您不必和我在一起，我已经准备好了，就像是在其他地方折断的我一样，要跨越一个门，去某个地方，去一个自己不知道究竟，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地方。我并不希望你面对这种未知。未知往往伴随着危险。”

　　小辉道：“可你已经知道了。”三日月又笑了笑，道：“我知道，可我不确定你会不会和我一样，以前我希望将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现在我知道或许我放手了，对你来说更好。要知道，我们的文化之中没有放弃，只有鼓励去拥有：金钱越多越好，土地越广大越好，就连知识也是如此。可是，我们所知道的东西，有哪些是为了知道而学到的？哪些是为了谋生而学到的？又有哪些是为了有意无意地在人前卖弄才学到的？当我们学习的时候，是有什么目的呢？是为了喜欢？为了炫耀？还是为了赶时髦？或者是本来不愿意去学，但被人告知‘知道这个东西是伟大而光荣的事情’因此头脑发热就去学习了呢？不仅仅是学习，连做事也是一样的，我们执着于别人，无非是为了满足自己。”

　　（11-3）
　　此时有人敲门，小辉打开门时候，看见江雪和鹤丸，小狐丸还有多日未见，神色憔悴的李奈。

　　还没有等她说话，鹤丸抢先道：“我们几个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小辉略微一迟疑，道：“好。”

　　趁着她和小狐丸，江雪等人说话，鹤丸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去，三日月依然坐在席子上没有起来，依着那个银灰色的靠枕。鹤丸知道他这时候没有什么力气起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慢慢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轻声道：“三日月，你在这儿吧？”

　　三日月很高兴地笑了一下，道：“我在。只是我今天……似乎不太好。”

　　鹤丸叹口气道：“可能明天就好了，你别担心。”

　　三日月费力地动了一下，刚才说那么多话对他而言已经是很大的消耗了。他最终从袖子里伸出了一条触须，而非人形的手，他抬起那条触须，搭在鹤丸的手上，道：“我对不起你。”
　　鹤丸一听，心里有些难受，道：“该说对不起的，其实是我。”

　　“什么都会过去的。”三日月接着用灵力说：“你看，我很快就不需要被人照顾了，你只是……你能不能帮我化个妆？我今天早晨洗了澡的，你只需要帮我画一下眼影什么的就好。”

　　鹤丸听了，将化妆用的盒子一个一个地拿出来，为他擦了粉底水之后，稍微一迟疑选了粉红色的一盒蜜粉。三日月久病卧床，因而面色惨白，血色全无，用红的还能遮掩一下。接着就是淡棕色的鼻梁影，红色的眼角妆，像往常一样的棕黑眼线，再擦好唇膏，点口红。

　　鹤丸反复画了几遍，直到很像样子的时候，才放下唇笔，勉强笑道：“你真好看。”

　　他对眼前形势心知肚明，阿撒托斯正向这里赶来，而按照小辉等人的计划：三日月会和阿撒托斯融合，就像是一场可怕的手术一样，谁也不确定三日月是不是回来，或者永远不回来。

　　想到这里，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低落下去。三日月就道：“看看我，国永。我们再好看，也不过就是工具和消耗品而已，这样的工具，刀匠想打多少就有多少，主人想有多少就有多少，主人珍惜我们是我们的夫妻，不珍惜的话，我们只需要做个物品，让主人高兴就好，主人若损毁我们，我们也让主人高兴才对，损毁自己，才是一样合格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