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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深柳堂 ...

  •   京城中有一条街,是药铺郎中集中之地。寻医问药的人络绎不绝,有的店门前坐着梳圆发髻的小童,拿着蒲扇煎药,药味弥漫的一条街都是。

      陆有矜身着长袍,现身人群之中。

      他并不张望,径直走到右手边最靠街口的店,店铺门口悬挂一匾,上书飘逸的三个大字:德济堂。门联上则写着“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这家久负盛名的药铺在京城几乎无人不知,不只因为瞧病瞧的好,而且医者仁心,救治了很多看不起病的贫苦百姓。

      陆有矜进门时,店里的药童祺儿正在裁纸,看见陆有矜也不停下手里的活,只熟稔招呼道,“公子昨日不是才来拿了深柳堂的药,今个儿又缺什么了?”

      深柳堂是祺儿常去的地方——第一次去时还是春天,三两黄鹂,柳丝轻拂,他提着药箱走在蔡师傅身后,在柳树深处遥遥望见一大片白墙黑瓦的房屋。

      师傅告诉他这里住的都是些身有重病,却因为无家可归或无钱可医的人。他们被这儿的主人收留,医治。今日他们过来就是给这些人会诊的。

      他长大了嘴巴,道:“这儿的主人为什么给他们治病,无亲无故的。”

      师傅顺顺胡子笑道:“若是真要问出个原因,就是这儿的主人见不得别人受苦吧——我已为这里诊治快十年了,这也是你以后常来的地方。”

      今年开春,师傅说夫人的儿子进京做官,以后就由他来采办常用药材,送到深柳堂了。

      陆有矜前几次来采办药材时,祺儿看见他就厌烦,因为以前采办药材的林哥哥和他很熟,每次来都嘻嘻哈哈的和他说笑话,但陆有矜却脸色沉沉,祺儿总觉得陆有矜因父母分离的缘故,一定很不情愿帮深柳堂。

      可是逐渐地,祺儿不再反感他——他发觉陆有矜很细心,每次来都会有一个药单,规规整整的写着谁要什么药,要多少。以前的林哥哥总是张嘴就蹦出来一大串药名,林哥哥记性很好,总是记得很准,但是也出过错。

      他抓药时若时间长了,林哥哥就会很不耐烦的催促,但是陆有矜却一直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他抓好,有时还会问一句,都对吧?所以时间一长,祺儿对他印象极好。

      陆有矜摇摇头:“我不是来取药的,是想请蔡叔出诊一趟——蔡叔在里屋歇着呢?”

      “您来的真不巧,师傅今日不到寅时就出门采药去啦。”

      “这次多久回来?”

      “师傅说是去京郊附近,不到半月就能回来——还是深柳堂的事儿?”

      “那倒不是,我一个朋友家中的事。”

      祺儿细长的眼睛笑成的形状,打趣道:“公子一来京就有朋友啦,我还以为公子干什么都是独来独往呢。”

      他从没看见过陆有矜和谁一同作伴来拿过药,而且他知道陆公子空闲时总是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朋友和独来独往有关系么?”陆有矜嘴角始终带着笑意:“就是有朋友,我也喜欢一个人,自在!”

      祺儿手脚麻利的把裁好的纸按颜色分发到不同的盒中,接话道:“可不是,自个儿和自个儿永远也不会置气。”顿了顿又开口道,“陆公子,你朋友生病了?”

      “我有个朋友,弟弟从小就瘫在床上,恩,脑子似乎也不晓事……我想让蔡叔过去瞧瞧。”

      “哎呦。”祺儿一惊,叹气道:“得了这个病,瞧不瞧都是那样,医好没可能,只是吃药调养着罢了。”

      陆有矜神情黯然下来:“那……喝什么调养的药材呢。”

      祺儿拿出纸笔,写了药方,他们这些站柜台的药童都会几句口诀,对于一些病症的药单信手拈来。

      陆有矜让一旁坐堂的郎中瞧了,才照着方子抓药。

      祺儿把药妥帖地装好,又把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纸袋递过去:“天气热起来了,给公子配了份金银花,泡水喝就成。”

      陆有矜接过一笑,点头道:“多谢你。”

      祺儿目送着陆有矜出了药铺。才感叹一声道:“公子和夫人一样,都是百年一遇的好心肠。”

      刚过戌时,冯闻镜坐在烛灯下入神地读着章召派人给他的纸笺,天色昏暗,他的眉骨完全浸在黑暗中,握着纸笺的手抖动不止。

      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冯闻镜一怔,如梦中惊醒,把那张纸放到烛火中,眼看被火吞噬,才扬声问道:“谁来啦?”

      “冯兄,是我。”

      冯闻镜微微惊诧,竟然是陆有矜的声音,开门一看,真是陆有矜。穿一件直身长袍,手里还掂着东西。

      冯闻镜忙把他让进来,奇道:“陆兄,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还掂着东西?”

      陆有矜把手里掂着的东西放在院中桌上,竟是几包药。陆有矜抬起了头,有些歉意的揖了下手:“我是听说令弟身子不适,就想请一个我信得过的郎中过来瞧瞧,可惜那人不在,不过这幅药都可以吃,你可以先熬上。”

      冯闻镜怔住了,站在那里看着陆有矜风尘仆仆的模样,半晌才开口道:“你这是刚从药铺赶过来,专程来送药的?”

      “我在家也无事,早给了你,我也放心。”

      “多少钱?等我下月俸禄一到,就给你送去!”

      陆有矜忙道:“冯兄,这儿的郎中和家母熟识,这点药材你就收下吧。等他从山上采药回来,我就带他来给令弟看看。”

      冯闻镜从没向陆有矜多提过家中之事,没想到对方却如此上心,心中无味杂陈,眼中浮出了几点泪花:“你雪中送炭,让我怎么谢你才好啊。”

      他默然半晌,拉过陆有矜道:“你可知谢将军?”

      陆有矜道:“他救下昭鸾公主的那场仗,是家父生平唯一参加过的战事。”

      冯闻镜压低声音道:“章召让我带你去拜见他,下次休沐我们便去。”

      “那好!”陆有矜剑眉微扬,兴奋道:“我在甘肃听他的故事长大,早就想见见这位以少制敌,美名远扬的将军了!”

      天色蒙蒙亮起,卯时未过,谢府的马车已出门,车里的谢临强撑着睁开沉重的眼皮,不一会儿又陷入梦乡。

      马车长驱直入,直奔东宫。

      顾同归刚洗漱罢,瞧见谢临进来,笑道:“一同用早膳吧!今儿知道你来,特意嘱咐他们要用心!”

      内侍们忙张罗布置,先是放了四碟菜果和梅花汤饼,又上了单笼金乳酥和煎花馒头,虾肉包子,皆用青花白地瓷盘盛着,桌边上放了两双象牙筷儿,再上了一瓯儿杏仁粥。

      顾同归早膳吃得少,略略动下筷,喝几口汤羹就作罢了,剩下的时间,他的目光便久久落在谢临的身上。

      他喜欢看谢临写字,喜欢看他泡茶,喜欢看谢临沉浸在喜爱的事物中。但他绝不去打扰,也从未想过参与。

      顾同归最爱看谢临吃饭。看他吃得香甜,顾同归未意识到,一向讲究举止端方的他,嘴角已漾出一目了然的笑意。

      眉眼弯弯,极尽温柔。

      侍候的人低头垂目,只是在心里暗暗感叹,太子竟如此疼爱表弟。

      等谢临用完膳,两人才一同赶往京郊的马场。

      说闲书的提及京城便是道,三十六花柳巷,七十二管弦楼。这里随处可见茶馆,书坊。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若还有闲置田地,也是圈起来做成蹴鞠场子。京城人大多没骑马的习惯,马市和马场也就自然而然的衰落。

      北苑在京城北郊,京中只有两座山,一座苍云山,因有谛音寺成了众人祈福之处。另一座就在这北苑之中,被皇家园林所围,等闲人就不得擅入了。

      苑中建造了十余所离宫别院,还专门建了可以乘车而行的复道,沿着复道走上一天,才能行到尽头。此处茂树荫蔚,草盛花繁,是极佳的练马之地。

      马车行驶了约一个多时辰才停下。两人下车一望,只觉天地陡然大了。没有行人阻碍,没有城墙楼阁,只有天空氤氲开蓝白两色,起伏连绵的云层望不到尽头。

      北苑平日只有一些侍卫轮班驻守。得知今日太子要学骑射,特加派了人在此侍候。

      谢临兴奋地直奔马场,春风和暖,吹动他的袍角,泛起微动的涟漪。

      他睁大眼睛,挨个儿端详一匹匹马儿,仔细斟酌选定。

      太子瞧谢临望的认真,便笑着打趣:“阿临,你这伯乐相中哪条千里马啦,让马夫牵出来看。”

      谢临不做理会,信步向前,突然眼睛一亮,直勾勾盯着马厩尽头的那匹马:“就是它!竟然和我昨日梦到的马一模一样!”

      太子凝目望去,云阔天低,那匹马舒展的站在那儿,和同类的佼佼者立在一处,也能让人毫不费力的辨认出来。它并不执着于面前草料,仪态闲静,太子满意地点点头:“去把那匹马牵来,让公子看看。”

      马夫答应一声,就要上前牵马。

      始终跟随在太子身后的冯闻镜忍不住开口道:“殿下,公子初次练习骑射,此马未免太过高大,属下认为另选稍小一些的更合适。”说罢上前两步从马厩里牵出一匹短头短脑的马驹:“这马看起来笨拙,但骑起来更顺手,不知公子能否入眼?”

      谢临斜眼看看那面露傻相的小矮马,冷哼一声。

      顾同归笑了:“他想骑哪个就给他哪个吧,你教时循序渐进,当心就好。”

      冯闻镜见太子发了话,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得径自牵马过来:“请公子试骑,不合适随时可换。”

      顾同归也挑好一匹白色的小马,比谢临选得略低一头,圆滚滚的臀部上长着柔韧漂亮的马尾,小马似乎知道自己的小尾巴能让自己增色,总是很骄傲地甩动两下。两只亮亮的小马眼乱转一圈,机灵劲儿呼之欲出。

      忙有人上前几步为这两匹中选的马儿带上鞍辔,打扮妥当。

      谢临上了马,起初拘谨得绷着身子不敢乱动,走走停停适应了马背,手脚便开始不安分。一会儿摸摸马儿的鬃毛,一会儿弯腰趴在马背上,又时不时在马背上侧过身子,揪顾同归□□白马的耳朵。

      太子皱眉:“阿临,你平日胡闹也罢,在马背你若疏忽大意我今后就不陪你来了。”

      谢临忙紧紧抓住缰绳,学了哥哥的样子挺直腰背,坐在马鞍靠前的地方,扬起一笑。

      今日天晴,北苑里安静极了。几只鹤从长空飞过,一切都浩渺无涯,又极为安静。就这样信马由缰,缓步行了几圈。

      谢临起初还饶有兴致的欣赏景色,几圈之后,便已厌烦。浮躁地在马上扭动身体气恼道:“咱们不是来学骑马的么!这样走下去何时才能学会!”

      冯闻镜始终在马前沉默步行,听了谢临的话正色道:“会马的人要么是在边境战场上自然而然的学会,摸爬滚打久了,什么地形都经历一番,自然骑术一流。要么是像殿下公子这般在马场专门学习,很多情形都不曾经历,骑术上本就差了一层,因此才更应谨慎。不打好根基,一味冒进。是骑不好马的。”

      太子目光落在马侧属官的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冯闻镜单膝跪地恭敬回道:“属下冯闻镜,特来侍奉殿下骑射。”

      太子点点头,很温和的道:“冯闻镜,好,听得出你是个懂马的。我们不懂的地方,还要你多提点!”

      冯闻镜一怔,拱手道:“属下定不负殿下所托。”

      冯闻镜望望不满的谢临,轻咳一声道:“公子若觉吃力可换匹小马,等小马长大后就好看了。”

      谢临摇摇头,一脸认真的道:“再好看我也不要,我昨天做梦梦到的马和这匹一模一样,梦里我还骑着它寻了个情投意合的人呢。”

      冯闻镜本对谢临有些不耐,听见这般傻话,又看他眉眼清澈,满是天真烂漫的模样。只觉得他清秀可爱,和想象中很是不同。心里又是猛然一痛——若敷儿没病没痛的,是不是也能同眼前的少年郎一般无忧无虑呢?

      顾同归不动声色地看谢临一眼:“是怎么遇见的?”

      “记不得了,今个儿用早膳时还有些模糊的印象。”谢临来了精神,在马背上笑道:“不过这匹马八成就是我的红娘,我可不能让别人把它牵走了!”

      冯闻镜笑了笑,“那公子可要抓紧练习骑射,才能早些日子与那姑娘相见。”

      顾同归却意有所指:“也不一定是姑娘吧!”

      谢临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很得意地敲敲马背:“那时候我便骑马带着她去出京城看看。”

      “公子这话就只能说说了,马到时候肯定还是公子一个人骑。”

      “为什么?”谢临奇道

      “公子现在还没娶亲呢,这姑娘都是水做得,娇娇弱弱,有哪个能不管不顾地骑马呢。就真是去北方,也是软轿抬着,丫环陪着。麻烦着呢!”

      谢临不再说话,陷入沉思,脸上显出惘然和失望,对自己设定的未来不禁产生浓浓疑惑。

      顾同归看谢临满脸忧色,觉得格外好笑。可惜在马背上,捏不到他的脸了:“傻阿临,别杞人忧天了。要是你以后的媳妇儿不陪你去,表哥陪你去还不成?”

      谢临眨眨眼睛,似乎觉得这个结果也不错。

      三个人时不时说几句话,不知不觉竟走了一个时辰,冯闻镜今日一直纠正马背上的坐姿仪态,一是为以后的骑射打好底子,二是两人身份摆在那里,在马上自比常人更注重仪态端正。

      送走两位后,冯闻镜活动活动已酸麻的腰腿——他是受过伤的人,真是不能和从前相比啊!但他毕竟有了几两银子的额外俸禄,也许能再撑着敷儿一段时间……他摇摇头,不让自己及去想遥远的杂事。重重地舒了口气。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深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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