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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诀别 ...

  •   阙楼巍峨,金瓦丹楹,内侍们鱼贯而出,前脚后脚忙碌着。御道旁的守卫们一脸整肃得侍立两旁,与平日并无半分差别。

      谢临一个恍惚,觉得一切都未变。

      真走到宫门前,却又与旧时风貌迥然不同了。舅舅在时,他向来毫无顾忌说笑,换了江山,里头的成了他父亲,他却绝不敢擅进,吩咐门口的小内侍通禀一声。自己站在阶下等。

      不多时来了个内侍,把他引进去。

      谢铎抬头看见谢临,随即皱眉:“你来有事?”

      谢临抬起头,犹豫道:“父……父皇……”

      这两个字一出口,像是背叛了自己的往昔,谢临顿了顿,开口道:“首辅一家在江西,路程遥远,儿臣又听闻匪患猖獗,很是担忧,想问问……问问您这里可有消息?”

      “哪里有什么首辅?”谢铎淡淡道:“你是说沈熙么?”

      谢临一怔,半天才道:“是。”

      谢铎笑着,眸中却只有冷色:“一出京城,路自然难走——这也怪不得别人。”

      按理,谢临此时本应立即终止话题,但他并不深谙规矩,依旧垂眸道:“是,我也知一路凶险,听说外放的很多人都出了事情,您……您可知暗害他们的人是谁?”

      眼前谢临低头的弧度,搓衣袖的憨稚,语气里的犹疑,皆是适合父兄宠爱的少年人独有模样。

      但那又如何?这模样不过是为了从自己嘴里探听别人的下落。这个儿子,从没属于过谢家……

      听他说出的话直白可笑,谢铎冷哼道:“原来你是来审问朕的。”

      谢临跪在地上,哀声求道:“父皇,求您网开一面!他们已退朝还乡,又离京城千里之遥,您让他们……让他们享享清福不好么!”

      谢铎的冷笑凝在嘴角:“你这话说得有趣,他们既已致仕还乡,自然生死有命,难不成有个三长两短,还要归咎于朕头上?”

      皇帝能轻易将自己做的事撇的一干二净,那些确切存在过的生命,被搪塞一个不清不楚的借口,便就此零落。

      没有人在意,更没人追究

      寂寂的晚风吹起他的衣摆,谢临无知无觉地坐上到达水榭的小舟,木然望着内侍划动舟楫的背影,蓦然,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那蜿蜒流动的河水染上了红色,血像河流一样流淌,流淌……沈均的脸,表哥的脸,在血色中沉浮……

      谢临喃喃催促内侍道:“快些,快些划!”

      内侍来不及擦流进眼里的汗水,加快了手上动作。

      等小舟一靠岸,谢临脚步踉跄地奔回到水榭,他脱下外袍,也不顾和半儿打声招呼,径直入屋。

      他静静坐在椅上,遥望远方的一抹苍穹,也不知坐了多久,天色渐暗,星空依稀闪烁。

      是到该下决心的时候了。

      南院

      这是宫城角落久未住人的院落,两道乌漆大门已斑驳,阶下每隔五步,就有手持红缨枪的侍卫森然临立。

      冯闻镜说过,这些都是他安排好的人,不作理会就好。

      谢临按捺住心头狂跳,一步步接近关押表哥的地方。他心里倏然闪过一念头:冯闻镜,竟能如此手眼通天么?

      眼下情形却让他来不及细想,那守门的班直横枪在手,对谢临含笑一点头,侧身暗示他进去。谢临认出这人是常伴冯闻镜身畔的军士,压下心头隐约的讶异,推开门。

      院内有淡淡的茶香,顾同归还是穿着那件旧夹袍,坐在天井的石凳上,正煮茶呢。

      “表哥,”饶是谢临的性子,也对顾同归服气:“你可真是优哉游哉啊。”

      顾同归探身看看守卫,又看看谢临,诧异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溜进来的!”谢临拿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来向你讨茶喝!”

      喝完茶,谢临简短地把因果交代清楚道:“这事儿时辰掐得准,别耽误时间了,收拾收拾,咱们就动身吧!”

      顾同归拧紧眉头,半晌摇摇头,重新寻了把石凳坐下:“听起来怎么……不对味儿呢,且不说冯闻镜为什么帮咱们,就算他真心想帮,又何必让他担风险?我在这儿自得其乐,也不想累及他人,阿临你快走吧,免得被人看到。”

      谢临早就料到顾同归会这般回答,又急又气道:“表哥,你知不知道外面闹成什么样子!你真以为自己能一直过安生日子!身在囚笼,命不由己!这次有冯闻镜斡旋,我必须抓住时机让你脱身。”

      顾同归沉默良久才道:“阿临,太仓促了——这是何等大事,冯闻镜小小角色……恩,你还是回去,你擅自来此,已是不妥。我要好好想想……”

      “我不走!”谢临压下心头疑惑,反而耐着性子说服顾同归:“冯闻镜已经升任,这儿的人都归他管辖,想帮我们还不容易?再说也没人知道他是有意的嘛!我在这坐守到你想明白为止,决不回去。”

      谢临这般强硬,顾同归倒犹疑了——他每每想到要在此消磨一生,亦忍不住长吁短叹。但他总比谢临晓事多些,隐约察觉事情不会这般简单。

      那个守门的侍卫一直伸脖窥探二人,这时用旧时称呼上前劝道:“殿下,谁不想过自在的生活呢——我们为了您,可是什么都豁出去了。如今我们已放人进来,你便不走,我们也是担不完的罪!您就从后门和公子一起走吧!”

      谢临起身,蹲在顾同归面前推推他的小臂:“表哥……表哥!你必须走……你说过要和我一同骑马走出京城,如今也不能毁约吧!”

      顾同归怔在原地——事情迅疾如此,他没有准备,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他也隐隐同意了——但一说起走,他想起一档子事儿:“走可以,我去拿个东西。”

      顾同归转身回了屋子。片刻出来,手里多了一个绢帛和折扇:“你给我画的扇子——来年夏天可是要用的!”

      打开一看,果然是自己的信笔涂鸦,谢临哭笑不得:“一个扇子,你愿拿就拿吧!出了这鬼地方,我每月都给你画还不成?”

      顾同归也露出笑意,点点头道:“走吧!”

      那守卫会意,忙领二人穿过□□,走偏僻小道引至宫墙尽头,期间有碰上几个禁卫,但他们三人像是隐身于道道视线中,极顺利地走到了追月旁。追月的缰绳挂在横杆上,马尾巴偶尔焦躁的甩动几下,温和的大眼睛正瞅着向自己走过来的主人。

      两人的心都快跳炸了,顾不上去想这事儿有什么不妥。谢临走过去,用颤抖的手解开追月脖上的缰绳。他转头瞥了眼身后,只有几棵槐树不声不响立在那儿。

      谢临骑上了马,让顾同归坐在自己前面。

      他们沿着城郊狂奔,穿过宣阳坊,穿过苕溪,穿过无数条不知名的坊曲……冬日斑驳的阳光洒在石板路上,因是城郊,过路的人并不多,谢临的心跳渐渐平缓,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这场逃难并不惊心动魄,和自己与表哥同乘一骑去学马时没两样。在路上,他还听见了京郊的钟声——那是谛音寺的和尚在敲钟了。谢临想起那个秋日,想起了那场晏归,想起和那个疏朗挺括陌生男人的交谈……

      宫阙和过往都被飞奔的追月抛在身后,少年们按耐不住兴奋。这不像是狼狈的逃难,反而是充斥了酣畅快意的冒险。

      顾同归脑子里涌出刚练马时,谢临闹着骑马,那个时候,他还不敢独自在马背上疾驰。非要让自己的臂膀把他围住才安心。他坐在前面,自己可以一把将他拥到怀里——如今谢临的胸膛不再稚嫩,而是成为一种可感的力量,紧紧贴在自己的背脊上。

      顾同归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喟叹。

      北城门的郊外,冷冽的风卷起几片残叶,落在地上,也落在来往人们的衣袍上。

      陆有矜踩在几片枯叶上,微一用力,把它们碾碎。再次抬头瞥了一眼天色。

      他的身后,站着几十号身着前朝兵服的人。

      脱了那身儿亲卫府的衣裳,他们就能伪装成太子亲叔叔顾川的心腹,伪装成接应太子去云南的一行人。

      哪儿有什么顾川,今日,只有他们,陪那落难的太子好好演一场大戏!

      陆有矜手按剑柄,凌厉目光扫过:“咱们这次是要做大事的!接到人之后,切记不要急,不要露怯!出了城也不晚,知道吗?”

      那几十号人齐声答一句:“知道了。”

      这是冯闻镜给自己挣得的机会,也是他日后的立身之本,自己既然下了决心跟随谢铎,就要摒弃杂念。

      按之前约定,太子大概就要出来了,陆有矜紧盯住城门,他全身发热,深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来京城接任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把剑锋朝向未曾谋面的太子,踩着他的血上位!

      人生,不就是这回事儿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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