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樱桃小番茄

9、鲛人（二）

　　夜色沉沉，月明星稀。金钱豹抖抖脑袋，伸伸脖子，张张血盆大口，悄无声息的走进黑暗里。

　　金色的眼睛藏在暗处，静静观察。火红的彼岸花在月色下闪闪烁烁，夺人眼球。忘川河奔流不息，却忽而从中探出一颗脑袋。

　　金钱豹心跳漏了半拍，金色的眼睛微眯。忘川河向来干干净净，既无游鱼，也无水草，从没见哪个妖怪凡人能进去的。

　　他鼓鼓囊囊的肉垫踩在地上，向前移动两步，不发出半点声音。

　　流淌的水里忽而又探出来两颗脑袋。头一个似先出来放哨，见四周寂静，三颗脑袋下的脖颈，肩膀，身体渐渐露出水面，下半身仍在水中，一点点朝着岸边去了。那三人身姿修长，线条优美，湿漉漉的长发披散着，通体散发着皎洁的光泽，在月色下格外美丽。

　　金钱豹伸出舌头无声的舔舔嘴，许久没有捕猎了，今日正好有送上门来的。他龇着尖牙，脚下发力，猛地扑上去，欲一口咬断其中一个优美纤长的脖颈。

　　那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吓得难以反应，齐齐纵身跳入忘川，激起阵阵浪花。

　　金钱豹险险刹住脚步，怔怔望着那渐渐恢复的水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那是鱼尾吗？

　　清晨，碧落打开客栈大门，伸个懒腰打个哈欠。

　　“碧落姐姐——”小九儿欢快的跑下楼，一头扎进碧落怀里，小脑袋蹭啊蹭。

　　碧落被她撞得后退了几步才站稳，身上的困顿慵懒顿时全消了。小九儿披散着一头乌发，眨巴着两只狐狸眼睛瞅着碧落，脑袋上冒出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可爱得碧落心里一软。

　　她忍不住伸手揉揉那两只火红的毛耳朵，抿唇笑出两个梨涡：“小九儿这么早就起来了呀！”

　　小九儿一副摆着尾巴求表扬的狐狸样，嘻嘻笑道：“因为小九儿想和碧落姐姐一起采露水！”

　　两人拿着玉殇，一道到忘川彼岸的彼岸花海，晨起湿重，露水立刻将二人衣裙打湿了些。鲜花参差摇曳，忽闪忽闪如尚未湮灭的火星，格外美丽。

　　小九儿拨开一丛花，突然“咦”了一声。她伸手捏起个小珠子，举到半空中对着光瞧了又瞧，乳白色的弧面上闪着莹润的光泽，竟是颗小珍珠！

　　她将珍珠小心收入囊中，蹲下身子，趴在土地里认真寻起来。前头隔了不远，还有两颗，再往前，又一颗，又一颗……

　　“砰”的一声，两颗脑袋重重撞在一起，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同时从花丛中猛地跳起，把碧落唬了一跳。

　　“碧落姐姐——有坏人欺负我！咦，老黄师傅？”

　　“谁这么不长眼，撞我头上啦！咦，小九儿？”

　　碧落穿过花田过来，就见小九儿和老黄师傅都一手捂着头顶，大眼瞪小眼。“老黄师傅，您怎么也在呀？”采朝露可向来是她的活儿。

　　老黄脸上胡须抖一抖，顿时有点结巴：“我……这不是……醒得早，四处转转……”他说得这样没底气，连自己都不信。

　　小九儿立刻大叫：“你才不是随意转转呢！鬼鬼祟祟躲在花丛里，肯定没干好事！”

　　碧落转头瞪着老黄，等着他的解释。老黄瞪了一眼小九儿，脸色垮下来，贼兮兮走到碧落身边，在她耳边小声道：“我是寻宝来了！”

　　“寻宝？”碧落四处打量着，“没见着什么宝贝呀！”

　　老黄嘿嘿一笑：“你瞧！”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在碧落眼前晃了晃，又赶紧收起来，左右看看，“这可是为我儿子攒的，别教人看了去！”

　　碧落歪歪脑袋：“那颗珠子……不是昨天晚上青夫人用来抵房钱的吗？”

　　老黄赶紧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猛的摇头道：“不是那颗，那颗可比我方才的更大更圆些！她一早便领着娃娃们走了，我方才问了，那颗珠子，就是在忘川河边捡的！”他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所以我也来碰碰运气……”

　　小九儿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她蹦到两人中间，举起手里的黄豆大小的珠子：“那这个呢？这个也很值钱吗？”

　　老黄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这也忒小了，花丛里可多着呢，不值钱。”

　　小九儿嘟嘟嘴，哼了一声，照样弯下腰在花丛里窜来窜去，把看见的珠子一颗颗收进囊中。老黄还想再寻颗大的，客栈里阿白却起来了。

　　没找到吃的，阿白很不乐意。他冷着脸找来：“早膳也没有，都到哪里去了！”老黄一听这声音，吓得脚底抹油，一溜烟蹿回了客栈，跑进厨房捣腾起来。

　　阿白冷眼看他跑了，也不回去，走到碧落身边，上下打量她一下。碧落被他瞧得忐忑，也低头看看自己：“怎么了？”饥饿的阿白可惹不得。

　　阿白摸摸下巴：“这衣裳也忒不实用了，这么点水就沾湿了,统共多少露水，倒都给你的衣裳卷走了。赶明儿再做套沾了水不湿的。”

　　碧落瞅瞅自己的素白纱衣，腹诽道：“哪里有沾了水还不湿的衣裳？”她抬眼笑道：“不用不用，这衣裳就很好，同我的花儿多配呀！”

　　阿白忽而摘下一朵忽闪着的彼岸花，那花儿如燃烧的火焰般火红。他伸手将花儿插在碧落鬓边，仔细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这样才好。”

　　碧落突然红了脸，伸手就要去摸那花儿。阿白以为她要摘下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威胁道：“今天都不准摘！”说完便昂着头走了。

　　碧落悄悄伸手摸一摸红艳艳的花，又摸一摸砰砰跳的心，再摸一摸热烫烫的脸，不由的嘴角上扬。她悄悄掐了掐手心，努力拉下嘴角，恢复清冷的样子。

　　客栈里，渐渐有了声响。老黄做好了早膳，扯着嗓子大吼一声：“吃饭了！”

　　碧落牵着小九儿的手，端着玉殇就要回去。小九儿抬头望着她鬓边的花儿，眼神忽闪，脚下一崴：“哎呀——碧落姐姐，好疼呀！”粉雕玉琢的脸上挂了两行眼泪，鼻尖红红，看得人格外心疼。

　　碧落蹲下身子看看她的脚腕，光滑白皙，一点看不出伤痕。她不放心问问小九儿：“很疼吗？”

　　小九儿脸上泪痕犹在，稍稍扭扭脚，又忽然笑开了：“哇，碧落姐姐一看就不疼啦！”

　　阿白一眼看到牵着小九儿进来的碧落，打量片刻，原来满意的脸一下子黑了。碧落怯生生瞅他，那张俊逸不凡的脸上面无表情，冷冷的转过头。

　　碧落心里莫名涌起失落，继而又是忐忑，不晓得哪里惹了他，小心翼翼不敢靠近。

　　老黄今日格外有兴致，光早膳就吃下了两屉包子一大碗豆花，对谁都笑呵呵的。到了开工掌勺，还总给客人加菜，不少小妖拉着碧落直问客栈是不是有了喜事。

　　“听说昨夜忘川竟有人身鱼尾的怪物出现！”有个路过的道士掐掐胡须，预备引起一阵惊叹声。

　　白无常一下跳到他身边，将惨白的脸孔送到他面前，从牙缝里挤出阴恻恻的声音：“你就胡诌吧！忘川里除了水可就只有水，谁都下不得！”他忽而又扭过身子，指着碧落，哼哼唧唧笑两声，“除了碧落小娘子。”

　　顿时几十道目光投到碧落身上，她绷着脸一言不发继续忙碌，心里却嘀咕起来。也不晓得中了什么邪，旁人都入不得忘川，偏她这株海棠花，却是长在忘川边，喝着忘川水，生根发芽开了花的。

　　那道士瞪圆眼睛，捏起个兰花指指着白无常气道：“你你你——不信你问他！”那扭捏娇俏的手指倒转了个个儿，直指了身边的金钱豹。

　　金钱豹剔了牙，将牙签往桌上一甩，撩起袍子，一幅说书先生开讲的样子。

　　“话说昨夜，月黑风高，鬼哭狼嚎……”

　　黑无常纵声一跃，跳到桌上，两只脚堪堪避过杯盘勺箸，重落在木头上，仿佛要压垮了那张桌子。

　　他伸出圆胖的手指紧紧揪住金钱豹脑袋上黑黄相间的头发：“废话少说，信不信我马上让一百只鬼来哭给你看！”

　　金钱豹咽咽口水，黑无常毕竟是替神仙办事的，惹不起。他点头老实道：“我信我信！昨夜我外出捕猎，亲眼见到忘川里有三个人身鱼尾的怪物。”

　　黑无常松开手，一下跳回地上，又引起一阵剧烈震荡。他与白无常对视一眼，一同放下手头的人活计，跳出门，朝着忘川去了。

　　碧落傻呆呆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长袖下的手不自觉捏住阿白的衣摆。她磕磕巴巴小声问：“那……那怪物……会不会吃了我呀？”

　　她每日晨起就要独自去忘川边，若水里有怪物，想想就瘆人。

　　阿白斜睨她一眼，冷哼一声，抽回衣摆，一言不发便转身走了。

　　碧落不明所以，委屈又害怕的望着他的背影，下意识伸手摸摸鬓边的花儿。

　　咦，花儿呢？她照照铜镜，鬓边竟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