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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隐世桃源(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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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日头暖溢,清风舒爽。
婆婆和刑天正坐在石凳上剥核桃。见吃忘我的饭团便立即谄媚地飞奔过去"帮忙",说白了就是去卖萌骗吃。
我和二三各执一木瓢面向着那些怯生生的菜精。我面无表情,他却是兴奋不已,如同正欲追杀飞蝶的犬兽。
本以为婆婆会让我们做些较为艰难的事,例如猎杀妖物或者凿山开路等等,没想到只是帮那些菜精洗澡而已--
二三一向对老人家最是照顾和关怀,当下被吩咐干活,他倒也干劲十足。捞起一瓢水便扑向菜精,那些菜精却比猫还要灵敏,见二三扑来全都一哄而散,他扑了个空。
"来呀,来呀,来抓我。"一颗白菜挑衅的跳到二三的头上。
其他菜也有样学样,或跳到二三的肩上,或拽住他手臂。二三被这些菜弄得像得了多动症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全身抽筋。
"天杀的,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他不住怒喝,动作虽大,但手中那瓢水却一滴不洒。
我在一旁看着觉得好笑。他霍然看向我,多动症瞬间一停,双颊泛红地看我笑颜。
不过那些菜精的猖狂行为又把他的神召了回去,我现在可算明白为何婆婆要交给我们这份差事了……这些菜真难伺候!
"喂,别扯我裤子!"
他拼命拉裤头,像是以裤为绳地在跟那些菜精拔河。它们却越发调皮,扯得更狠,还胡唱着不知名的曲调,"啦~啦~啦啦啦~"
我叹了叹,站在池子旁边向那些菜招手,"快过来洗澡。"
也不知是否因为我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所以它们都没过来。
难得有棵生菜很主动的奔过来跳到池里,我正暗喜,它却狡黠一笑,小手狂泼浪打地溅了我一身水。
看我湿淋淋的样子,它似乎更乐了,更肆无忌惮往我身上溅水,"哈哈哈,泼你泼你!我们最讨厌洗澡!"
其他菜顿时像炸了锅一般,疯狂地到处乱窜,除了欺负二三,个别的跟着那生菜向我泼水。我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能滴出水。
"呵呵,有趣。"
我微微低头,脸完全阴了,就像暴雨前夕那黑压沉沉的浓云。
一股前所未有的低气压扩散外逼,直逼得那些菜精和二三都猛然转首。
他们对上我的阴冷暗沉的表情后,皆立即被万尺寒冰冻住了般愣在当场。
二三一阵惊呼,"菜鸟冷静!"
"我拒绝!"
化翼灵絮怒展,羽剑暴立!皆不偏不倚地朝那些乱窜的菜激射而去!
我反手疾抽一把羽剑指着那罪魁祸首生菜,只要稍微挺进毫厘便能把它鲜绿的菜叶刺个稀巴烂。
我咬字沉沉,一字一句道,"再乱跑,下次就把你们刺出全身窟窿。"随即对它们"温柔"一笑,"快过来洗澡。"
那些菜全给吓软了,原本青色的小脸是越发惨情。
"我帮你们刷。"
我刚拿起刷子,却把那些菜都吓得连退三步。
"不劳烦大姐姐,我们会自己刷。"
为了让我相信,它们都扬起小手拼命搓自己。
很好,剩下一笔功夫!
那一棵还未入池的白菜下意识扯了扯二三的裤脚,愣愣道,"雌性生灵真可怕。"
它顿了顿又道,"婆婆最可怕!"
二三颇有所感地点点头。
它复悄声说,"大哥哥你是如何能活到现在?"
我回首对它"娇笑嫣然",问,"需要我帮你洗么?"
那白菜顿时吓得从头到尾一个冷战,二话不说赶紧跳进池子里拼命洗。
"你们吵什么!嗯?难得今个儿它们这般老实。"
刚才一番动静已把婆婆引来,她负手而立,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丫头你衣服都湿了,进来换套吧。"
我低头看了看,"不碍事。"反正灵体又不会感冒。
"换!马上!老娘有的是衣服。"不容我再拒绝,她霍地拽住我的手拉我进屋,还猛地把我摁到镜台前。
见我乖坐不动,婆婆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翻箱倒柜地拿了一件又一件衣服比划,一会儿说这件太花俏,一会儿又说那件颜色太淡。
我愣了愣,她似乎有点兴奋?敢情不会是把我当成了换装娃娃吧……
最终婆婆为我选了一件蓝绿百花窄袖袍。虽然汉装是传统文化,但是已经渐渐隐没于现代社会了,这会儿是我第一次穿古装。
这衣服穿起来着实不太简单,怪不得古代的公主千金都要几个婢女服侍穿衣。
刚穿上婆婆给的梅纹白色抹胸,却听到门外二三大喊,"婆婆,菜洗好了。"
我瞬间炸毛,原来老婆婆没关房门,我们与二三之间仅仅是一帘之隔,我在里面都能看到他英挺硕长的剪影。
他尚未进来,婆婆双目忽然精光厉闪,一个插眼和飞踢把二三踹了出去!
我连二三的脸都还没看清楚……
"哼!臭小子好的不学学坏的,胆敢偷看姑娘更衣!"
这次我觉得二三有点冤,他其实还没靠近吧……我默默为二三作了个真主保佑的手势。
婆婆把房门关上后便继续忙活,"把里裙裹住上衣,把裙带穿过扣眼后绕上一圈半,再将裙带在右侧腰后打结固定。记住要打单边结,这样穿帷裳时打结处才不会过于凸显。"
"哦。"我讷讷的应着。
"不错不错。你穿这衣服比那丫头好看多了,那粗野妮子穿这身便如粽叶裹身,着实不搭。可是你这丫头不同。"
婆婆绕着我转了转,眼底满是惊叹,"你气质清冷淡雅如池中睡莲,这衣服穿在你身上正好合适。"
她随即眉笑颜开道,"待老娘再替你打扮一番。"
"额,不用了吧。"不就是衣服湿暂时换掉,还化妆作什么。
老婆婆依旧自顾自地笑说,"这些衣服是我徒儿留下的,姑娘你穿的挺合身。还有这些妆品也是,虽然老娘很久没帮别人上妆了,但功夫可没退步呢。"
我一惊,她刚才所说的"那丫头"原来是她徒儿。这些衣裳虽然有些旧却完全没有褪色,她老人家一定每天都悉心打理它们。
可是这屋子里只有老婆婆一个和那些菜精,哪有她徒儿的影子。在这弱肉强食的磐塔域境里,婆婆的徒儿即便死了也不奇怪。
看着老人家笑得这么开,心头莫名一软,就没有再作任何挣扎和推迟,任由她给我别上玉簪,轻描黛眉,涂抹脂粉,缀点绛唇。
"成了成了,你本身肤白胜雪,不需要上太浓艳的脂粉。简单清丽的妆容更能把你的气质突显出来,嗳,越看越像落凡的仙女。可是你不像是喜欢打扮之人,可惜!"她连连说了几声可惜。
可能我看自己的脸已经看了十七年,看惯了有审美疲劳,倒觉得她老人家夸张了。
我凝着镜中的自己,乌发碧玉簪,樱唇雪肤酡,蓝绿百花窄袖袍衬高束马尾,黛眉英展,素雅娴静又不失英飒与利索。
婆婆若有所思地望向纸窗外,"怪不得那孩子看你会露出那种表情,原来是在害羞。"
那孩子?转念已明白她说的是刑天。
她默了片刻又道,"这衣服送你了。"
啊,我惊了惊,连忙推迟,"这怎么行,这是您徒儿的宝贵衣服,我不能要。"
"无妨,她也不会回来,衣服留着也是白留。老娘看你穿着合身而且好看,就送你。"
她顺手帮我理了理衣服,和蔼地笑着,"好生收着吧。而且你本身穿的衣服也破了,外穿的是那小子的吧,一看便知道是男装。"
我羞赧地点了点头,我的衣服的确破得不能穿。
不过说起我那件破校服,我还是想补下,于是问,"婆婆,能否借些针线,我想缝补下衣服。"
她诧异地看着我,"你现在穿这身挺好的,还补什么。"
我道,"我并不打算继续穿那件,不过破衣服也有它的价值。"
她似懂非懂地看了看我,但还是借我针线把破校服稍微缝补了番。
婆婆负手踱步到窗前看着天色,随后掏出两布包递给我,"时候也不早了,他已无大碍,你们也该动身了。小的那包是早上剥的核桃,留在路上吃。大一点那包是那丫头用过的妆品,也给你。"
我正欲拒绝,她飞快地打住,"别推!老娘送出去的东西绝不收回,反正东西留着也是留着,你一个女孩子家,须多打扮自己。"
我心中顿时暖流翻涌,与这位婆婆相识不过一日,她能为二三解毒已是求之不得,我怎能还收她的东西。但见老婆婆态度决绝,不好再说什么,便接过布包连连称谢。
饭团不知何时爬上了婆婆的肩上,它也驮着一个小布包,里面大概它专属的点心。
婆婆轻轻摸了摸饭团的下巴,"这破地方很久没这般热闹了,呵呵。那些菜精今天也玩得颇高兴。"
她眸光突然扫向窗角,故意扯高嗓子说,"人家姑娘要走喽,你们还躲在那作什么,想道别便过来。"
我顺她目光看去,但见刑天和那些菜精正在窗外躲躲藏藏,想靠近却不知为何不敢。
我乐了,走到窗边对它们道,"后会有期。"
可没想到,一探出去便跟刑天面照面,他出神地凝着我,随即满腹炸红如若冒烟,他木木地躬了躬身,算是回应。
我给婆婆深深施礼后便推门而去,二三抱腿坐在墙角乖乖等着,一刹那的对视,他海眸滑过前所未有的惊艳,嘴张了半天愣是没吐出任何一个字。
"怎么,不好看么?"
二三立时拼命摇头,然后一径盯着地面不再看我,耳根竟迷之酡红。
我纳闷,"你紧张什么?"
"我,我没有。"二三不时偷瞄我又不时看看地面,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了什么,"这,挺,适你。比,比平时的好。"
我白了他一眼,"走吧,时间紧迫,我们还没和舜吉汇合呢。"
"嗯。"
我仔细回忆着地图的地块分布,记得鄂山北上穿过北漠和二尺葬便能到达蚕寐幽潭,当然我们的目的地是三景墟,但在这之前需要先和舜吉汇合。
也不知道舜吉他现在怎样,姑且先一路北上吧,后面的事情只能见步行步。
"你,在想什么?"
转头便对上身后二三那明亮的海眸。
我诧异地盯着他,不语。
他瞟了我一眼,剑眉不爽地蹙了蹙,"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只是……你竟然会主动跟我说委托以外的话,这还是头一次。"
从来都是我先主动,和他比起来,我还算健谈。
他"啊"了一声,思索了片刻才了然。
他沉吟片刻又追问,"你刚才是担心……会输吗?"
我摇了摇头,目光瞟向远方,"既然决定参赛,便只须考虑如何获胜即可,输赢只是一个结果。所以我要做的不是掺思杂念,而是如何拼尽全力,而后不管输赢与否,我亦无悔。"
他的海眸深深地绞着我,目光与我一碰便撞开望向天空,语气有丝轻不可闻地叹息,"你,看似理性却爱逞强。又总是板着一张脸,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但是你到底是真这样想呢,还是这其实只是你惯于示人的面具?我真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我瞳孔莫名缩了缩,想说什么辩解却什么也说不上来。
我爱逞强?因为我不想也不习惯依赖别人,怕这样会令自己变得软弱。
我戴着面具?那是一种下意识的防御措施。因为害怕被背叛和失望,所以对所有人都潜意识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从来如此,却不知,今日竟会有谁看进了我心里那堵高墙。
我自失一笑,"你不也是么。对人鬼都保持着距离,从不接近。"
虽然我并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但我猜一定是很悲痛的事情,以至于他会如此防备。
其实这方面我们还挺像。
他抿了抿嘴,"可我不会像你那样把所有事情都吞进肚子里,也不会戴面具示人。对舜吉他们,我不会筑什么高墙。而你呢?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搭档,但你何曾让我们走进过你的心里,你真的打从心里相信我们么?"
我怔怔地盯着他,一时语塞。
他上前几步,直至与我并肩,"若是你能推倒那堵墙,我和舜吉都愿意走进去。再如果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和我说。"
我心头巨颤,颤得声音都有些不稳,"你,你今日是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这个粗鲁又傲娇,还经常说一些失礼又猥琐的话的二三,亦竟会温柔如斯?
而且他一向不与我多言,突然这般反常使我有些无所适从。
他突然莞尔,那般笑颜明媚如春,竟使四周艳丽无比的奇花都瞬间失了色,这是他第一次对我笑。
"我觉得你还不错。"
我差点没被一个踉跄摔倒,"什么叫还不错?!"
他倒不以为然,仿佛在说一间很寻常的事情,"你先是舍命救我,后我中毒,你也并未视我如累赘而离我而去。如此种种,非普通雇者所为,若换作别人可能早已弃我于不顾,毕竟这如此危险的委托便是要我们拼了命的,哪有雇者反而要拼命的?"
唔,原来如此,经过这两件事,他对我存的芥蒂貌似失了不少。
我心中不禁再次奇道,在他的心目中人鬼到底有多不堪?
他见我不说话,目光移去别去,有点尴尬地摩挲着刘海。
"我们是搭档,我自然亦会舍命救你们。"
他听见我的回应,当即转首对我粲然一笑。
那是一个孩子般纯真简单,溢满纯粹的信任的笑颜。
骄阳无限,日光从前方铺来,我们立于灌木丛中,相视一笑。
突然,路边灌木丛动了动,细碎的声音如细针一般扎进头皮,我们都瞬间一惊。四下分明无风,那灌木丛又如何会动?
二三立即挡在我身前,右手成爪,双方对峙犹如滑石相击,星火四溅,一触即发!
但见黑暗中,一只高如三岁孩童的妖物若隐若现。
那妖物周身被瀑布般的黑毛罩满,唯独露出两点殷红欲滴的眸子,它那过长的赤爪手臂似乎还拽着一抔鲜滴的脑状物。
灵絮未展,二三却收了爪,悠悠道,"原来是罔象。"
他见我一脸不解又道,"只是一种专吃死尸脑子的妖物。通常出没在墓穴附近,如今会在这里,大概是有谁死了。"
"不过无须慌,只要让它知道我们不是死尸即可。"
"怎么做?"
他不看我,蓦地手脚胡扭乱摆,乍一看就像一只左右横行的八爪鱼。
"死尸可不会动!只要随便跳支舞,它便知道我们不是死尸。"
他海眸满是殷切,似乎很期待我会跟他一起摇摆,"快跟我一起跳!"
"我拒绝。"我满额黑线,极其嫌弃地睨着他那超蠢的"舞蹈"。
他吃了一惊,"啊?!别说任性话!这可是性命攸关之事!"
砰!
不远处乍然响起一声巨响,惊飞了矮树上的雀鸟和河底下的游鱼,那只罔象也随之逃离。
我和二三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
这鬼地方怎么事那么多!
巨响炸出的一股劲风卷着河上的水汽扑面扇来,打湿了我们的衣衫。二三却突然喜道,"是舜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