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齐复仇》希瑟

6、新妇秋蕙

　　子忌以他一贯的麻木迎接来自宫中的噩耗，平静地听完殷乔的关于鲁嫱之死的叙述，平静地感谢殷乔的热心。此时，他无心计较自己的前途生死，只有一个声音在空荡荡的头脑中回响。她死了。悲哀像一层秋霜覆上他的心。他虽与鲁嫱只见过一面，但对她的美貌才华早有耳闻。当得知鲁国允嫁的是这位公主时，细细的喜悦曾如洞房的红烛照亮他对于美好生活的希冀。但掀开盖头的一刻，发现端坐于婚床之上含羞低头的是青梅竹马的秋蕙，他并没有让遗憾在心上停留多时。秋蕙像破晓的阳光带给他现世的安稳，驱散他瞬时的迷梦。
　　当他沉默时，殷乔问：“太子哥哥，你还犹豫什么？快逃吧。父王的武士马上就要来捉你了。有我舅舅在大王跟前诽谤你，你恐有性命之忧。”
　　一丝悲凉的笑泛上子忌的嘴角，他道：“父子骨肉相连，他要我死，便是我人生至痛。纵然苟活于世，夫复何趣？”
　　他转头看看身旁的秋蕙，抚抚她的苍白的脸道：“只是连累你，我心有愧疚。经过了今晚，恐怕你父亲，法明老师一家都要受牵连，谁来照顾你呢？”
　　秋蕙握住他的手，轻轻贴在脸上，道：“上天堂或入地狱，我不会离开你。”她讲话的语气淡定一如既往，没有一般贞烈女子当此际的激动与慷慨。他想起一早起来，她还在和他怄气。不是因他难以忘情于鲁嫱——秋蕙的襟怀向来磊落，从不让一片乌云遮蔽理智——而是，宫中是非之地，怀异样心思的人何其多，他行事太不谨慎。但而今，他面临灭顶之灾，她却不出一句责怪埋怨，只是温和坚定地同他站在一起。
　　“本希望与你共度百年岁月，才知道我们的缘分原来这样浅。”他微笑。
　　“不，你忘了我们幼时在淇水畔钓鱼，在秋原上放风筝，一起猎鹿，收集卫国的民歌和童谣？这些时光都不算了吗？”
　　子忌认可地笑笑。
　　殷乔却一把抓住他臂膀，道：“太子哥哥，你还是逃吧。”
　　“殷乔，”秋蕙道：“我很好奇，太子之位空出于你只有好处，鱼机大夫此番辛苦也是为了你，你为什么不领你舅舅的情，反而跑来为我们通风报信呢？”
　　“他是为了我？”殷乔觉得好笑：“他明知我于政治既无兴趣，也无能力，却千方百计要将我推上王位，这样他就可以把持朝政。他与其说是为我，不如说是为满足他自己的野心欲望。”
　　“你真的不想做国君吗？”秋蕙问。
　　殷乔道：“我从未想过。我的母亲和舅舅令我尴尬，他们正在以我的名义犯罪。长幼有序，我本与太子之位无缘，也无心争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是，许多人都把他们的抱负和前途系在我身上，拼命驱使我去达成他们的意愿。”
　　“你想的太多了。”子忌道：“我倒是相信你比我更适合太子之位。我会写下遗书，为你辩解。”
　　“不，”殷乔抗议道：“这无济于事。你的仁孝友爱天下皆知，人们不会因为你的宽容就原谅我的无耻篡权。太子哥哥，你信不过我吗？”
　　子忌不解地望着他。
　　“你不肯让我的人护送你出逃？”
　　“不不，殷乔。”子忌摆手笑道：“你不用激我。你当然知道我并非猜忌之辈，我也相信你出于挚诚。我只是不想违抗父亲。他要我死，我便成全他，尽人子最后的本分。”
　　“太子哥哥，此刻，我真希望你不是个君子。”
　　子忌道：“如果你是我的好兄弟，请在父王面前为我的老师法明大夫求情。他是国之栋梁，不可毁伤。”
　　殷乔去后，秋蕙忽然道：“子忌，从前我怕鬼，你总是取笑我。我也明知无鬼，可就是没来由的怕。现在想想，如果人死后有知，那该多好。”
　　“快做鬼了，所以你不怕了？”子忌取笑她。
　　“我是说，和你相处，这一生究竟还是太短暂。我想和你天长地久，生生世世永不离。”她低下头，泪珠簌簌落下。
　　他轻轻地拥她入怀，耳畔响起武士靴子踏在金砖上沉重压抑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