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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修) ...

  •   翌日一早,薛夜来乘坐飞行器,前去拜谒薛家的大长老。

      所谓的“薛家”,是一个非常宽泛而庞杂的概念。

      坐落在绿地上的那一片白色的薛家公馆,仅仅是族长——也就是薛夜来一家的居所。

      以那片公馆建筑群为核心向周边辐射,方圆十几公里的范围内,所有的园林、住宅、商区、剧院,包括道路、广场、人工湖等等公共设施,全部属于薛家的私人资产。

      广义上的薛家,实际是一座城中之城。

      从某个角度望去,“薛城”酷似一艘金碧辉煌的巨大游轮。每每入夜之后,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连毗邻的皇家建筑群都相形失色。

      沿着薛家公馆外围,蜿蜿蜒蜒排列着十八个曲桥相连的海棠圃,每逢花季灿若云锦。薛夜来过一个生日,父亲就为他修造一个这样的花圃。

      第十九个已经用土石围出了轮廓,尚未开始动工就停住了,杂草丛生,瓦砾狼藉,跟前面十八个形成鲜明的对照。

      飞行器从薛家公馆附近经过时,薛夜来忍不住又往家的方向眺望了一眼。这一眼,让他的心变得更沉重。

      百花圣殿事变,薛家共有十七位元老罹难。

      剩下的三位,是家族元老当中地位最高的三巨头。事变发生时,他们的位置紧邻皇帝,受到羽林侍卫的保护,因而幸免于难。

      薛夜来今天要拜谒的就是其中之一。

      一路被仆从引领着,走进一间古色古香的宽大书房。须发皆白的长者端坐在上手,目光矍铄,但气色不太好。

      “晚辈薛夜来,拜见大长老。”薛夜来毕恭毕敬深鞠一躬。他虽然是未来的族长,但也是晚辈,礼数上不能有丝毫怠慢。

      “夜来,快坐快坐。”大长老吩咐仆人,“给薛少爷上茶。”

      书桌对面摆着一把高背软椅,薛夜来坐了椅面的三分之一。这种坐姿保持起来很不容易,既要坐得身段挺拔,又不能流露出筋骨紧绷的痕迹。时间久了,比站立还累。

      他幼年接受礼仪训练的时候,父亲曾说:所谓贵族式的优雅,就是把那些累得咬牙切齿的事做得看似轻松自如,并且保持一辈子。

      寒暄几句过场话之后,左右的仆从退下,薛夜来切入正题,问起了百花圣殿的事。

      “造孽啊,造孽啊。”大长老脸色一黯,茶杯重重顿在桌上,“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以为有生之年再也不会看到这么血腥的事件。哪里知道……”

      薛夜来听出对方话里有话,小心翼翼问:“您是说……”

      “有些话,论理是不该说的。可我已经这么老了,来日无多,也就不忌讳什么了。”大长老叹息一声,“二十年前苏家灭族,跟我们现在的情形,简直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

      话说得有些急,大长老扶着桌沿,低低咳嗽了一阵。

      “你不要怪我这个老头子说话不吉利。有些事,真是天理昭昭,报应轮回啊。当年是我们三个家族联手灭了苏家,虽然命令是陛下传达的,但我们三个家族也难辞其咎。现在报应来了,我们薛家首当其冲。”

      薛夜来握起了放在膝头的手。这些话,他不是第一次听说。

      他小时候听过一首歌谣:

      紫苏草,紫花开,紫苏园里长蒿莱。
      蒿莱满地秋风到,飞走鸤鸠不再来。

      那时他不懂这歌谣说的是什么,也跟着别人一起念来玩。父亲听到后很不高兴,板起脸孔训斥了他两句,从此他就不敢提起了。

      后来他从一些书里读到,很多时候,歌谣里面隐藏着一些不能明说的信息。人们把隐秘的现实故事编成密码保留下来,流传于世。

      薛与苏,都是草本植物的名字。“薛”为赖蒿,“苏”为紫苏。

      薛家现在所在的这一片“薛城”,二十多年前有一大半归苏家所有。苏家灭族后,皇帝将苏家原有的资产分赐给了三大家族。薛家功劳最高,得到的赏赐也最多,几乎侵吞了苏家全部的不动产。

      这便是“紫苏园里长蒿莱”这句歌谣背后隐含的现实。

      鸤鸠,就是“鸠占鹊巢”这个成语里侵占雀巢的恶鸟。

      “苏家当年是因为勾结星际联邦才落得那个下场的,他们咎由自取。”薛夜来讷讷重复着父亲对他说过的话。

      大长老摇了摇头,“有句话,二十年来我一直不敢讲。就算他们家族里有人犯了叛国罪,可也不至于诛灭全族哪。可怜苏家连一个婴儿都没留下来。那些婴儿,他们有什么罪孽?要是他们活到现在,也是跟你差不多的年纪,人生才刚刚开始。可惜啊,为了上一代人所犯的错,他们再也没有自己的人生了。”

      薛夜来低了头。

      大长老揭起杯盖,喝了一口茶压制咳嗽,“孩子,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听过就算了,自己放在心里,不要对别人说起。”

      薛夜来急忙站起,微微一躬身,“这个您放心。晚辈虽然年轻不懂事,但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大长老一只手捶着胸口,另一只手轻轻摆了摆,“我这把风烛残年的老骨头,过了今天没明天,用不着顾忌以后的事。可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我活了这一辈子,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小心驶得万年船。有些话,哪怕明知道应该说,也要让它烂在肚子里。不到一只脚踏进坟墓的时候,不要说出来。”

      薛夜来木然地点头,呆愣了片刻,忍不住又问:“为什么,您要对我说起这些?”

      大长老的目光变得慈祥而意味深长,看着薛夜来,许久说道:“因为你有慈悲心,孩子。我有很强的精神力天赋,又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了一辈子交道。你的心肠是怎么样的,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来跟我说话,从你刚踏进这个房间的时候我就一目了然。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会磨练出同样的能力。不,你的天赋比我更高,也许用不了那么久。”

      这番话里隐约有个东西刺了一下薛夜来的神经,但他暂时顾不上细想那是什么。

      大长老又开始咳嗽,肺部的声音沉闷空洞。薛夜来即使不懂医理,也看得出对方病势很重。他不方便多打扰,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

      白杨还是等候在门厅外面。战士等同于贤者的武器,拜见尊长的时候,自然是不能携带武器的,要暂时交给其他人“保管”。

      “有收获吗?”离开大长老的宅邸之后,白杨问了一句。

      薛夜来有点诧异。白杨很少主动开口打听什么事,总是默默察言观色。从这一点来说,白杨很像贤者。

      略一迟疑,薛夜来含糊地回答:“大长老身体状态很差,一直在咳嗽,没说几句话,只讲了讲当时的情况。”

      他不是有意要对白杨隐瞒,只是想到白杨原本就原因不明地敌视薛家,没必要再跟他提起薛家这些负面的往事。

      环顾周遭这一座庞大的“薛城”,想象着当年苏家被灭族的惨状,薛夜来不知不觉轻声自语:

      紫苏草,紫花开,紫苏园里长蒿莱。
      蒿莱满地秋风到,飞走鸤鸠不再来。

      他忽然发现,这首歌谣有一个很古怪的地方。

      歌谣中,“紫苏”暗指苏家,“蒿莱”暗指薛家。但在最后一句,却突兀地出现了一种前面完全不曾提及的鸟。

      从句意上来说,最后一句似乎也与前文不太连贯。如果这首歌谣是同情苏家的人编排出来诅咒薛家的,那么按照惯常的思路,蒿莱满地秋风到,接下来应该是蒿莱在秋风中枯黄死去的悲惨结局。

      可是,故事的主角却在最后一句突然换成了鸤鸠,与紫苏和蒿莱都不再有关系。

      小时候不懂事,因此不会想那么多。但现在回过头去细细琢磨,便觉得有些蹊跷。

      而且,这句话本身的意思也很令人费解。“飞走鸤鸠不再来”,固然可以理解为:鸠占鹊巢的薛家被赶走了,再也不会回来。然而,如果“秋风”在这里比喻的是一件即将到来的重大灾祸,那么,根植于园中的紫苏和蒿莱都无法逃离,可鸤鸠却能够自由地远走高飞,一去不回,从而避开这一场席卷大地的灾祸。

      薛夜来又在心里默念一遍这首歌谣,忽地产生了一种感觉:这首歌谣的主角,其实一直都是鸤鸠。紫苏与蒿莱的荣枯兴衰,只不过是透过鸤鸠的视角看到的园中景色。当蒿莱长满了花园,秋风乍起,万物开始走向萧条,就到了鸤鸠该离开此地、另觅家园的时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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