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面》狸白

4、章四

　　章四

　　朝歌以为，有陈湛这个通晓事理的跟在身侧，当会劝说沈耀夜切莫任意行事，但没想到……哎，估摸着是劝了没劝住，毕竟他也曾见识过沈耀夜有多艺高人大胆。

　　两年前奉秀门灭芦苇村，沈耀夜白衣仗剑，只身将奉秀门上下一百五十三人杀尽，衣襟袖摆间，点点殷红若风过落下的梅。那时朝歌藏在五丈开外的山岩后，看他在清冽月光下，笑过又哭，立剑跪在尸海中。

　　先前在芦苇村找人时疯疯癫癫，此时又喜怒无常，朝歌当即告诫自己轻易不得惹上这人，正欲离去，这人竟收敛神色，提剑走向他。

　　那年朝歌十四，身体还没发育，跟棵豆芽似的又矮又瘦，衬得手上的弩愈发庞大，弩是千机阁所制，侧面绘着特有标识，是以沈耀夜一眼便认了出来。

　　“千机阁的小刺客？来杀谁的，总不能是冲着我来的吧？”在悠长月光里，夜风吹得他发尾和衣袂缓缓而动，更显得语气漫然。

　　两人境界差距太大，既已被发现，朝歌索性丢了遁走的心思，实话实说，“我来杀奉秀门吴长老。”

　　“啧，长老啊，他的尸首应该在那一堆里。”沈耀夜遥指尸体堆某处。

　　朝歌道句多谢，提着弩往那方向走。他蹲下扒拉出吴长老的尸体，掏出匕首就要割下此人头颅时，后面那人又开口了：

　　“人是我杀的，你不出半分力便回去领赏金，是不是不太应该啊？”

　　“阁下以为如何？”朝歌转过脑袋，手暗自扣上悬刀，以便随时发箭。

　　“我看你带着面具，你是歇夜城的人罢？”沈耀夜朝南边努努下巴，“此地离歇夜城不远，你请我去歇夜城中最好的酒楼吃上一桌便成。”

　　朝歌拒绝道：“在下须得尽快回阁交差，不如在下将一半赏金分与阁下，阁下自行去歇夜城吃喝。”

　　“这可由不得你！”沈耀夜大步走过来，剑尖一划，吴长老即身首分离，“收好你的脑袋，不然这酒席就得你自己掏腰包了。”

　　说得好像用吴长老脑袋换来的赏金就不是他的似的。朝歌默然心想，手上动作倒是快，拿出张布帛将头颅一包，丢进鸿蒙戒里。

　　从歇夜城到奉秀门，打马只需三两时辰。沈耀夜直接提溜着朝歌衣领御剑而行，一刻不到就已至歇夜城上空，他围着歇夜城飞了一圈，问：“小狐狸，哪家酒楼名气大且菜色好？”

　　朝歌并不是歇夜城的人，他随手往灯火辉煌中一指，“东边的望江仙。”

　　沈耀夜便调转剑身，一个俯冲来到望江仙酒楼前。

　　丈长的巨剑猛然砸下来，惊得街头行人大声呼喊，叫卖的愣住了，但人语依旧沸腾。

　　待收了剑，只见众人齐齐跪下，高呼“拜见仙人”。望江仙的老板得知沈耀夜要在他家吃饭，亲自入厨监督，不断送酒送菜，还给打对折。

　　望江仙是歇夜城最高的楼，又临江，因此得名。沈耀夜坐在视野开阔的顶层，面前是徐徐流淌的泺江，灯火沿着江岸蜿蜒，江面波光粼粼，煞是动人。但沈耀夜吃着吃着就不耐烦起来。

　　他耳力太好，隔着江都能听见有人在哭喊。哭喊声片刻不歇，其间夹杂有捶门之声，沈耀夜怒了，脚一勾、再一踹，一张凳子便飞出去，生生越了江。朝歌以为这样就算完了，谁知沈耀夜又揪住他衣领，带着他往外一跨，瞬息间就追上那凳子，并一脚踩上去。

　　原来是有人在城主府门口喊冤，但夜已深，城主早揽着美妾入了软罗帐，哪有心思管这等子事。

　　“别哭了，哭是能把门给哭开，还是能把你们儿子哭活？”沈耀夜拉下脸，接着又是一抬脚，让这张远道而来的凳子将城主府大门砸开个洞。

　　朝歌下意识与他拉开距离，沈耀夜用鼻子哼了声，上前去拿掉门口的闩。

　　本打算装聋子的值夜下人立刻去禀报，夜巡的守卫迅速排好阵将沈耀夜拦住。穿戴不算整齐的城主匆匆而来，他本气势汹汹，但见到沈耀夜后那气立即漏了。

　　“明澜君远道而来，在下招待不周。”城主作了个长揖。

　　朝歌这才知晓此人身份，并在心里想：“明澜君白衣缥缈、风华清傲”这话，是哪个瞎了眼的人传出来的。

　　沈耀夜理也不理，直接入府，登上城主之座，把夜里哭喊冤情的人审了一遍，然后遣人抓来他们口中的凶手与之对质。

　　他似乎是体会到断案的有趣之处，要将城内新案旧案通通翻来查。歇夜城城主本是碍于他境界高深，不敢忤逆，后来见他处理事务能力不错，乐得将积压宗卷都捧了去。

　　但三天后沈耀夜就不耐烦了，挥挥衣袖直接走人。朝歌也终于得以不再为他打下手，回千机阁复命。

　　*

　　与曾经在沈耀夜身上领教到的恣意妄为相比，趁乱递个帖子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凉亭中赵文安一把挥开沈耀夜的名帖：“堂堂明澜君竟然使这等伎俩。那便恭恭敬敬请他到浩然厅坐下，泡一壶好茶，再上几盘点心，然后告诉他我去处理平林山庄的事了，一时片刻无法抽身，请明澜君莫要怪罪！”

　　然后又另一人道：“叫陆仁嘉，吴铭世先去应付着，贾奕带上他手下，于杏林南边埋伏。”

　　最后赵文安看向周悠容：“容妹，你与我同往。”

　　说完他看也不看其他几位夫人便走了，生生将“冷落”二字演绎到极致。

　　朝歌决定去城外看上一看，此时已没必要跟在赵文安身后和他同路，少年飞身往另一方向，从偏门出去。

　　偏门隔街便是闹市，有条巷子能够直接穿过去，朝歌打算取此道，谁知还没走到口子，身后传来一声傲慢高喊：

　　“那个歇夜城的，戴面具的，你给大爷我站住！”

　　朝歌顿住脚步，回头见那几人亦是从城主府偏门出来的，领头那个手里拿着个果子。再一看，这几人皆穿苍蓝色衣袍，袖摆绣有雷纹，手持长.枪，赫然是御雷派中人！